【复仇者同人 】世界上最伟大的故事(616,全员)

想了想把这篇单拎出来贴个全文好了

A/N:本篇是受《Avenging Spider-man》里队长过去的漫画稿件被拍卖的小故事启发而衍生出来的故事。大部分故事内容发生在黑暗王朝时代,也就是美国队长死去、秘密入侵战争爆发之后诺曼奥斯本组建黑暗复仇者统治全国时期。

CP:Pre-slash的斯蒂夫/托尼、寡冬及Thor/Blake。
警告:斯蒂夫和特工13的背景内容;大规模黑暗王朝时代剧透

本文为本人和朝圣者合写。


世界上最伟大的故事


“你们以为故事的结局将是怎样?如果你们知道一个比我所想的更好的结尾,不妨告诉我。不妨让我参与进去。”——托尼·史塔克

Ch.1: 克林特·巴顿

克林特·巴顿收到了一份快递。
一个A4大小的盒子,很轻很薄,上面写着他的大名。就放在巴基的家(如今兼复仇者基地)的门口。
克林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这是7月里一个炎热的夏日,纽约的臭气极其热烈地包围着他,马路上熙熙攘攘、吵闹不休的声音隔着几个街区传来。克林特的第一个反应是立马把这快递一箭射到哈德逊河里去,然后静待诺曼·奥斯本的炸弹在河里炸出一个漂亮的水花。但是他没这么做。如果那轻薄的盒子里真的放着一枚定时炸弹,出于无聊和对奥斯本凶狠的嘲弄之心,他一定会数秒等到它爆炸前一秒才哈哈大笑着快步跑开,这才是他的做派;但另一个原因是寄件人一栏写着山姆·威尔逊。
猎鹰。
“嗯。”克林特说。队长的老搭档和他有什么话要说呢?他们没有什么话可说。曾经把他们链接在一起的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山姆是个虔诚的教徒,他会为了队长的灵魂祈祷。而克林特,给予他死亡和给予他重生的都不是神,而是一个发了狂的女人。他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他没有什么可为队长祈祷的。
克林特捧着盒子走回复仇者们的藏身之处,把身后那个热气蒸腾且让人猝不及防的纽约关在门外。此刻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就连杰西卡·琼斯[1]都带着孩子去超市了。他走进那个厨房,拿起一把餐刀拆开了包装,看看猎鹰有什么惊喜会给他。
果然是惊喜。盒子里装着一个防水密封袋,里面衬着两张无酸硬卡纸。克林特把两张硬卡纸之间的东西抽了出来。是十来页漫画稿纸。稿纸上没有署名,但克林特立即认出了这些稿纸原先的作者是谁。
他想了想,把金刚狼乱七八糟堆在餐桌上的啤酒罐和批萨盒毫不留情推到了地上,用自己的手臂擦了擦桌子,然后扯了一叠的号角报垫在桌上(报纸的头条写着:全国安全总指挥诺曼·奥斯本宣布全面提升托尼·史塔克的通缉等级)。他把盒子里的漫画放在了上面。
稿子看起来不太新,但也不旧。前面几页已经上好了墨线,以作者一贯的那种老派的、认真的、作战地图似的作风。后面几页则还是铅笔稿,不过对话框里都已经填好了台词。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和他心爱的小黑狗生活在一个平静的村庄里。这里有蓝天、翠色的森林,青山、溪流和黄金田野,还有时时刻刻高悬在人们头顶的彩虹。他热爱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可是有一天早上,人们突然发现一直高悬在他们头顶的彩虹不见了。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因为彩虹带着世上最基本的七种颜色,而丢失了七种颜色就意味着太阳不再那么明亮,森林不再那么碧绿,人们的笑脸也不再那么动人。“一定是居住在世界边缘的灰色领主干的。”村里的老人说,“他那儿无论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都只有一种灰暗的色彩。所以他一定是出于嫉妒把彩虹偷走了。”

村里的人面面相觑,愁容满面。世界边缘非常遥远,更别说路上还有数不尽的艰难险恶,就连村里最勇敢的男子汉提起来都会脸色发白。


克林特拿着稿子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斯蒂夫似乎雄心壮志地打算画一个童话故事,对这一点,克林特倒是半点也不惊讶。斯蒂夫和他说过,有一次他在纽约的某个咖啡馆等着和别人接头,出于无聊就在速写本上画骑士、火柴人和蜡烛人的大冒险。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白胡子老头从座位上起身时看到了他在涂鸦,便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看着斯蒂夫完成他的作品。
“小伙子,你有兴趣画一点长一点的故事吗?”斯蒂夫画完的时候,那老头突然开口问。后来斯蒂夫才知道老头是一个很有名的漫画作者和编辑。非常,非常有名。
这漫画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头的。斯蒂夫说起这事来时带着一种他作为美国队长时从来没有过的骄傲口吻。克林特觉得,就算罗杰斯用一块口香糖在五分钟内干掉了四百来号恐怖分子也不会用上这种几乎是在炫耀的、喜滋滋的口气。他身为美国队长做到的所有事情都是义务。是他应该做的。只有斯蒂夫·罗杰斯的画得到了资深漫画编辑的认可是成就。是属于斯蒂夫·罗杰斯个人的。是他自己的。

就在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小男孩站了出来。“我会前去找灰色领主,管他要回我们的彩虹。”他朗声说。“路途那么漫长,危险那么多,而你那么瘦小,怎么可能完成这艰险的工作?”

村里人想要劝住他。可是小男孩有一颗与其说是坚定,不如说是固执的心。他还是背上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踏上了征程。小黑狗一声不吭跟在他的脚边。路上有荆棘和野兽在等着他们。


漫画没有完成,最后一两页实际上只有些粗略的分镜,斯蒂夫还没画完大概内战就爆发了。克林特第三次翻看这些留下来的稿件。“啧啧,啧啧。”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斯蒂夫是怎么找到间隙画这玩意儿的?
克林特不明白猎鹰为啥要把这东西给他。猎鹰是队长的好哥们。他也是队长的好哥们。所以这是一次美国队长的遗产巡回演出。是这样吗?那猎鹰干嘛不把这东西给巴基?
克林特放下了稿子,起身去拿一盒牛奶;浪人的服装歪歪斜斜挂在厨房门上。他一边喝牛奶一边斜眼打量窗外。天色尚早,卢克也好,金刚狼也好,巴基也好,都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几条街外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不知为何此刻显得分外遥远。
“嗯。”他又嘀咕了一声,可能只是制造点声音给自己听。
斯蒂夫的故事就放在那儿。他大概永远不会意识到即便他完成了这些稿子也不会有人愿意接受。这陈腐的、过时的故事。还有这老套的画风,让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今天的小孩不会喜欢这种东西的。大人也不会喜欢。无论斯蒂夫当时想要完成什么,他都是在白费功夫。只有开头,不会有结尾。
克林特扔掉了牛奶盒。他突然想起卢克说过,他回来的那个晚上托尼·史塔克站在他们藏身之处外对着他们所有人来了一番招降演说。“你们以为故事的结局将是怎样?如果你们知道一个比我所想的更好的结尾,不妨告诉我。不妨让我参与进去。”——诸如此类的废话。
“哈!”克林特说,他转头看着桌子上的稿纸,突然有了主意。
他很快找到了一根圆珠笔,又找出了一个铁盒子的盒盖作为直尺的替代物。然后在铁拳的物品里找到了一大叠空白信纸,抬头写着兰德国际[2] 的那种(天晓得铁拳留着它们有什么用)。那叠信纸有点年头了,纸角都有点泛黄了。
可是,斯蒂夫,你已经死了,你可不能再挑剔了。
克林特在餐桌前坐下来,咬着笔头翻看着小男孩和他的小狗开始冒险的最后几页。他沉思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动笔在信纸上画了起来。
他没学过绘画,更不用提模仿斯蒂夫那种一本正经的学院派画风。不过他能画。他没有受过素描训练,但他可是弓箭手,他知道怎么找出人和物品的基本特征,就算画得线条奔放粗枝大叶,人们还是能体会到他的意图。

男孩和他的小狗一路冒险。理所当然地,他们遇上了危险。这是男孩那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小脑瓜所料不及的。他似乎觉得只要他下定决心一路向前,荆棘就不会扎伤他的脚,石头就不会滚进他的鞋子,路边就能掉下可以果腹的野果,树林里的野兽就不会来咬他和他的宝贝小狗。

不过,当然啦,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一个英俊,聪明,高大,威武,无所不能,慷慨而且充满领导魅力的弓箭手出现了!!他觉得去寻找彩虹是件有趣的事情,但更重要的是,男孩那冒着傻气的行动实在让他看不过眼。一个聪明人没法拒绝对傻子伸出援手。

克林特笑出了声。他画得开心至极,乐不可支。他灵感迸发,简直势不可挡。

于是弓箭手救了男孩!他又救了那男孩!!他还救了那狗!!他们全都对他感激涕零!!!看哪!男孩简直一天都离不开弓箭手。如果没有这个敏捷,机警的弓箭手的话,他简直一定没法躲开向他射去的暗箭。

不过男孩还是对弓箭手不服气。“我们现在来投票选举谁适合领导这个小队。”男孩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他和他的小狗都投了他自己的票。男孩和弓箭手两人之间爆发了争吵。弓箭手觉得,这个傻兮兮的、对世界毫无准备的男孩竟然认为自己一贯正确,真是傲慢自大,让人不爽。如果他来干的话,会比男孩出色的多,也成功得多。
他们吵崩了,弓箭手转身不理男孩,而男孩难过得要命——因为嘛,其实在心里,男孩已经心甘情愿认定弓箭手是他的英雄和领袖。

早这样承认不就结了?他们在一起本可以做很多大事。


克林特的速度放慢了下来。他有点茫然地看着歪歪斜斜的画框里的人物和对话。
一件奇怪的事情:即便是在很久之后,即便是在队长业已死去的现在,他所有关于斯蒂夫的最鲜明的记忆依然都是关于他毛遂自荐参加复仇者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无数次争吵。质疑斯蒂夫的领袖资格,质疑他的领导方式,这些都是次要的。他当初总是不爽斯蒂夫的原因是,他参加复仇者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做正确的事;而他加入复仇者后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一个男人总是在做正确的事。
这就好像你终于下定决心锻炼身体却发现每天晨跑的同伴已经能轻松跑完马拉松一样让你不爽。
而现在,克林特突然明白过来——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那些争吵记得那么牢。
因为那些争吵说明了他自己的愚蠢。
因为斯蒂夫的死亡让他曾做的一切全都变成了正确的。

而现在,黑暗降临了。凶恶的野兽们朝男孩涌来了。男孩朝四周看去,可他没有看到弓箭手。弓箭手哪儿去了?他是何时离开的?他负气走了吗?他死了吗?他有别的事情要去忙吗?男孩不知道。这是男孩最危难的时候,而弓箭手没能留在他身边。男孩很英勇。可他从没有意识到在这黑夜里,他的英勇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炬,像一个巨大、明亮的标靶。所有的敌人都瞄准了他,可他却不知道。没有那伟大的、勇敢的弓箭手在他身边,男孩要如何应对朝他涌去的恶意?

毕竟,这世界是如此冷漠、疯狂、张牙舞爪、不讲情面、叫人孤苦无依……


天已经黑了。克林特独自一人坐在肮脏的、蟑螂横行的厨房里,瞪视着面前的这一团糟。
“我究竟在做什么?”他轻声自问。
把托尼·史塔克独自留在雨夜里。和复仇者们一起前往日本接过斯蒂夫的任务。从鹰眼变成浪人,从弓箭手变成剑客。理所当然地要求大家服从自己的指挥。抢回杰西卡的孩子,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做到。在电视上大骂诺曼·奥斯本,好发泄自己的怒气。
你以为你能代替他。
你以为你能完成他的夙愿。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过去你做过的所有事情。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在那一群疯狂的超人类之间找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
在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
在斯蒂夫死去之后那么长久的时间。
“我究竟在做什么……”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外面那个热气蒸腾而且让人猝不及防的纽约回应着从前的鹰眼和今日的地下复仇者领袖 。

Ch.2:金刚狼

“这是谁的盒子?”洛根举着那个铁盒站在客厅门口问。铁盒半个世纪前大概被用来放过饼干,如今业已油漆剥落、老气横秋,看起来年高德劭。
蜘蛛女和卡萝[3]倚在沙发上没精打采地望着洛根,卡萝眼睛下有两个大大的黑圈。
“克林特的。”她说,“我猜是。我见过他拿它来放东西。”
“哼。”洛根说。其实他已经猜到了。且不说铁盒上残留着的气味,除了巴顿之外在这里的人也没有谁会走进他的领地留下一堆垃圾后扬长而去。
但这事现在没法处理。巴顿突然之间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好吧,也许不是发神经,是他一贯的头脑发热)独自闯入了复仇者大厦,似乎认为自己有义务也有能力单挑诺曼·奥斯本和他的一干打手,结果呢,显而易见。现在巴顿遍体鳞伤地躺在病床上,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因为药物的缘故昏睡不醒口水横流。即便洛根再不爽也没法去揍他。
洛根把铁盒夹在胳膊下面,打开冰箱门去拿啤酒。他拿第四罐的时候,铁盒掉了下来,盒盖散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洛根朝客厅的方向望了一眼,蹲下来拾起里面的东西。捡到第三张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注视着那一页页薄纸上的内容。
“哼。”隔了半天,他又这么说。
他把那个铁盒和啤酒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一罐啤酒逐页浏览起斯蒂夫的遗作。看完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三罐啤酒;看到巴顿自作主张用圆珠笔和信笺纸创作出来的续篇时,金刚狼的脸拧成了他的仇敌和朋友们都同样熟悉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是你最好立即滚开免得我在你身上留下6个洞眼”的表情。
这个混蛋。
他看着克林特的最后一页。

男孩认为自己可以去死。可以去牺牲。但他并不明白,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他的牺牲而变得更好。大部分时间其实都会变得更糟。

“呸。”金刚狼说。现在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巴顿会偷偷摸摸把这玩意儿留在他这里了。这多半是他离开前往复仇者大厦单挑奥斯本的帮派时留下的。以防万一自己回不来。洛根也明白巴顿为什么不把这东西给巴基。就这一点来说,巴顿倒也还不算傻得出奇。
洛根起身去找一只铅笔,并且竟然真的从一大堆外卖垃圾下找到了一根。
他一屁股坐下来,拉开了灯,慢腾腾地用他的杀人凶器削着铅笔。和巴顿一样,这一辈子他最精通的艺术是如何给人体制造痛苦,他和一切精美的事物都没有缘分,他是破坏者,甚少与创造沾上关系。
巴顿还剩下了些白纸没有用,洛根把它们放到了自己面前。他皱着眉打量了一会儿这些空白的纸张,想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动笔画。他画得很慢,就连他也有点吃惊自己的耐心。
他中途又去拿了两次啤酒。第二次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幽灵一样的怪奇博士飘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和巴顿的老婆说着什么,那样子可真够吓人的。“今晚不回去吗?”仿声鸟和他打招呼说。哼。他要回哪儿去?
他回到桌前。他面前的信笺纸已经被他弄得黑糊糊地一团。效果就像所有不会画画的人企图画好时一样可悲。

男孩陷入危险之中,但他没有死。一个路过的浪人救了他。(名词解释:浪人:没有家的人。)
浪人其实一直远远看着男孩的冒险,对男孩的理想主义嗤之以鼻。浪人没有家,所以他没法理解男孩为了保卫他心爱的彩虹之地所作的一切。而且浪人也对那地方没什么好感,很多年前他就在那片土地上被当成异类。他可不觉得那些“亲切的邻居”们如何友善。而且浪人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不过,当男孩被恶魔们围攻、寡不敌众快要死的时候,浪人还是出手相助了。倒不是真的觉得男孩有多值得帮助,而是那群黑糊糊的恶鬼实在让浪人觉得恶心。他手起刀落,很快就帮助男孩把那群渣滓打得四散而逃。惊魂未定的男孩向他表示感谢,而浪人只是哼了一声,很快就消失在森林里。

但是男孩和浪人的缘份(名词解释:缘份:许多人一起倒霉的同义词。)并未就此结束。男孩带着狗旅行并且一天天变得强大,足以博得人们的尊敬。隔了很久之后,他再度遇上难以战胜的强敌,而很碰巧地浪人也出现了,并且和他并肩作战对抗同一个敌人。


洛根知道队长为何会画这样一个和他个性全然不符的幼稚故事。这个故事充满了天真劲儿,而他所知道的斯蒂夫·罗杰斯在任何一个世界里都与天真这两字相距甚远。所以队长一定有某个理由,某个非常特别的理由。
洛根知道那理由。
这故事是为一个即将诞生的孩子所准备的。
队长死掉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要做父亲了。他没有洛根的嗅觉,即便那女人就在身边他也察觉不出她的变化(那女人多半自己也不晓得,洛根想。后来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孩子了,而洛根半点也不想知道中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这些事发生时人们总会有预感,更何况是美国队长。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他大概会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让他想要带着喜悦平和的眼光去看待身边的一切,让他希望把一个好一些的世界留给后代。这样的世界要遭到破坏的时候,他会充满愤怒、不计一切代价去保护它。
洛根知道这一点。因为很久很久很久之前,这种心情他也曾有过。他再也不可能体会当时的心境,但他能在别人身上嗅出来。能在这几页纸上嗅出来。“勇气、正义、善与美”诸如此类陈词滥调的道德教育。好让那孩子成长为一个正直诚实的好人。最好还是一个英雄。
英雄的下场洛根知道。他是他们当中唯一见过队长尸首的。他告诉他们每个人他看到队长死了。他没有告诉他们,没有盾牌躺在黑暗中的队长就像是赤身裸体,即便国旗加身看起来也显得如此不名誉。
而孩子呢?孩子有一天会长大。孩子选择自己的道路。无论你给他讲过怎样的故事,以暴力威胁还是温柔以待,他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怪物,他长着你爱过的女人的眼睛,和你一样有个无可救药的狂暴灵魂,如此陌生又和你相似得可怕,让你为之恐惧不已。你对此完全无法可设。

“你要加入我吗?”男孩问浪人。浪人压根没理他。他们两人的生命都注定又漫长又崎岖,只是在某些个奇怪的点上交汇了。

“每次我们相遇的时候总是在血海尸山的战场上。能让我们凑到一起的只有战争、厮杀和死亡。为了我们两人的运道起见,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好。”浪人说。

男孩有点失望,但还是很有礼貌。浪人很奇怪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在吃不饱穿不暖、整天还要和一帮子臭气熏天的恶鬼们打斗时是保持住这种礼貌的。“那至少让我感谢一下你吧。”男孩说。

“好吧。”浪人说,“你有啤酒吗?”


洛根停下来点燃了一根雪茄,很不确定地看着这一部分。他不知道这年头他们让不让人在童书里写啤酒两个字。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雪茄灰啪嗒一声掉落到了稿纸上。
“他妈的。”金刚狼猛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着那些已经变得脏兮兮的稿纸。他果然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他是个好人。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的人。他告诉蜘蛛侠认清队长已经死掉的事实时,那小爬虫这样对他嚷嚷着。
真是废话。他知道。
就像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是个好父亲。
可即便如此,假设时光可以回转,洛根也依然希望能有机会向自己的孩子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哪怕什么都不会改变,——戴肯无论如何都会成长为一个嗜血的、和他自己一样的混蛋——他依然这样希望。
他和巴顿不一样。和史塔克不一样。他和美国队长之间永远产生了不了他们之间那种黏糊糊的感情,哪怕他认识队长的时间比他们两人都早得多。可是他愿意尊重那个男人的意志。英雄会死,亲生骨肉们会让你伤心欲绝,而且斯蒂夫·罗杰斯再也不会有机会成为父亲了,但如果那男人想让自己的后代相信世界的崇高和美好的话,那就那样吧。
别把孩子独自留在黑夜之中。
洛根最后一次扫视了一遍自己的作品,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第一缕晨光已经从纽约的天际线上露出,浪人和男孩的缘分已尽,他们要各自踏上各自的道路。
是时候把这东西交给真正适合得到它的人了。


Ch.3 巴基 & 娜塔莎

巴基和娜塔莎一起走进厨房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杰西卡抱着孩子正在忙乎。“早安!”她向他们两人打招呼,“正巧赶上吃早饭。”
他们在餐桌前坐下,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巴基把盾牌放在脚边,拉开了面罩,昨晚的战斗在他脸颊和下巴上留下了两道瘀伤。
这个时候波比·摩斯也走进来了。她手上拿着一个铁盒子。“克林特呢?”巴基问。“还活着,”仿声鸟说,把铁盒子放到了巴基面前。
“这是什么?”
“洛根留给你的东西。”波比说,“还附带有留言。”
“他走了?”
“走了。他说有些紧急的私人事务要处理。大概就是说他有几场紧急的私人架要打。他让你在私下打开这个盒子。他还说,如果剩下的部分你不喜欢,随便扔掉就行了。”巴基抬起头来看着仿声鸟,金发高挑的女人耸了耸肩。“别这样看着我,队长。我只是个传话的。我没打开来看过。”
她端起一个盘子朝巴顿养伤的房间走去了。巴基低头看着铁盒。“这是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也许是啤酒优惠券吧。这盒子和他一样一股子啤酒和雪茄味道。”杰西卡说,“我昨天还看见他拿着这个盒子呢。”
巴基和娜塔莎吃完了早饭,带着盒子回了他们的房间。巴基在床上坐下来,打开了盒子;娜塔莎凑过来,扶着他的肩膀也往盒子里瞅。
“老天,”娜塔莎说,“这是斯蒂夫画的?”
她感到手掌下男友的肌肉变得坚硬了。巴基突然显得很不自在,他站了起来,脱掉了身上的美国队长的制服,换上了一件运动T恤,然后才又坐回床边。娜塔莎注视着他,但是随即就低下了头。他们一起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些漫画稿子。“天啊。天啊。”巴基轻声说着。“我没有想到斯蒂夫还会接着画这些东西。”
“接着画?他从前就画过吗?”
“二战的时候。”巴基说,娜塔莎看到他笑了笑,依然显得有些紧绷。“你知道的。我们那个时候经常会在不同的战场间往返。飞机上要待很长时间。空闲的时候斯蒂夫会画一些速写,不过有时候也会画这样的滑稽东西。他会画一些人物,断断续续的一些小段落、小情节。他没时间画完整的故事,所以他就跟我讲讲关于这些人物的故事。他真的和我讲过很多这样的故事。比方说火柴人、蜡烛人和骑士之类的。”“那是个什么故事?”
“从前世界上只有黑夜,夜晚漫长得见不到头。于是一个骑士带着火柴人和蜡烛人去点燃藏在地平线上的炸药,带来白昼。火柴人在到达目的地前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而把自己捆在导火索上时,蜡烛人又突然害怕起来,他掐熄了头顶上的火焰,对骑士说:‘我还不想死,我也想看到白昼’。而骑士说:‘你怕什么?反正只要白昼到来,人们就会吹熄蜡烛,你是看不到光明的。’说罢,他用火柴人的尸体在地上一拖,点着了蜡烛人。轰然一声爆炸,白昼到来了。”
娜塔莎眨了眨眼睛。“真的?这不像是我了解的斯蒂夫会想出来的东西。”
巴基露出一个苦笑。“这就是他想出来的东西。”他低声说,又低头看着男孩和他的小狗的奇遇记。“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我记得他也和我说过的。我记得……就是在45年凸出部战役结束之后,我们和第四装甲师的人在一起前往卢森堡……他还说过这故事他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
“这些故事是他为你写的?”
巴基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不,娜塔莉亚。我那时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我那时已经快20岁了。而且斯蒂夫也从来没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倒是他跟我说他的这些故事的时候更像个孩——”
他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稿子突然变成克林特那大而化之的简笔画时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对望一眼,随即笑出了声。这一下他们算是明白洛根那句“剩下的部分不喜欢就扔掉”是什么意思了。
“我的老天。”娜塔莎说,她翻到了后面金刚狼画的部分。“这是洛根画的?他还会画画?这实在太好玩了。”
“他不会,”巴基说,“真难看。这些家伙都是怎么想的?”
“那么去打架只是个借口。”娜塔莎说,“洛根是因为害羞所以跑掉了。”
“听起来就是他的作风。”巴基说,他把放在一旁的斯蒂夫的稿子又轻轻拿了起来。
“噢。”娜塔莎说。她靠在床上又翻了几页稿子。“那你记得这个故事的结尾是什么吗?”
巴基看起来有一点迷惑。“结尾?”
“没错,”娜塔莎把克林特和金刚狼的大作提起来在巴基面前抖了抖,“既然他跟你说过这个故事,你应该记得结尾是怎样的吧?我是说真正的结尾。”
巴基依然茫然地看着她。“结尾?”他说,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接着画下去?我——我拿起了他的盾牌,现在你让我把他的笔也接过去?可我不会画画,娜塔莉亚,连画个火柴棍小人我都画不好——”
娜塔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凑了过去,在巴基嘴唇上留下一个轻吻。“我的意思是说,你总不至于对克林特和洛根这样胡搞队长留下来的东西袖手旁观,对吧。既然你说队长已经酝酿了这个故事很久,那他一定想把它画完。火柴棍小人也没什么,总比克林特的胡乱涂鸦和老狼用雪茄烟抹出来的玩意儿好。你得让他的故事变得完整。”
巴基看起来反而变得更加茫然了。“好吧,你是对的。”他隔了一阵后喃喃自语般地说。“我想我应该试试看。我会试试。但是我得要想一想。他和我说过的结尾……结尾……”
娜塔莎觉得巴基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玩了,以至于她忍不住又吻了一下他。“那我等着看你的大作。” 
她爬起来去洗澡,从浴室出来时,她看到巴基坐到了桌前,面对着一张白色的稿纸,手边放了一只铅笔。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娜塔莎。
娜塔莎对着男友的背影笑了一笑,独自睡下了。

她以为自己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她醒来时看到巴基依然坐在桌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可她感到饿了。她抬眼看到自己已经睡过去了整个白天。
她起身走到了巴基身后。“詹姆斯?”她轻声问。
巴基捧住了头。
“我想不起来了。”他近乎喃喃自语地说,娜塔莎留意到桌上的稿纸和铅笔完全没有被动过的迹象。“想不起来了?”她问。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现任的美国队长说,他的金属手指陷进了棕黑的发卷里,“我想不起来他和我说过的故事了。无论我怎么想……无论我怎么拼命地想,我只能想起我用狙击枪瞄准某个人。在某个地方埋下炸药。扭断某人的脖子时发出的轻微的咔嗒声……我能想起我在黑夜里独自行走,想起雨水顺着我的眉毛向下流,雪在我肩头融化了……我记得寒冷,记得炎热,想起我的手卡紧了谁的脖颈,想起刀割进谁的皮肉里,发黑的血汩汩向外冒。我只能想起这些。我只能想起这些。而他和我说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尾,所有的故事,我都忘了。我想不起来了。”
“可你还记得火柴人和蜡烛人和……”娜塔莎震惊地看着巴基。
“那不是他的故事!”巴基发出一声咆哮。“那不是他的故事。那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是我脑子里妄想出来的。他让我想起我究竟是谁。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故事。我只能记得我自己编造出来的东西,他跟我说的故事我都忘记了!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了……”
“别这样,詹姆斯……”娜塔莎伸出了一只手,巴基想要推开她。但娜塔莎没有放弃,她轻巧地隔开了巴基用来格挡的手臂,用上了擒拿术。他们沉默无声而剧烈地在卧室里争斗了片刻,终于巴基投降了,顺从了。他让娜塔莎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别这样。你最好别这样,詹姆斯·巴恩斯。”娜塔莎用俄语轻柔地在巴基耳边说。巴基垂下了肩膀。
“我不会成为他。我甚至不应该试图去成为他。”
“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你。”
“我也不能代替他。”
“但有些事除了你没有人能办到。”
“你知道我唯一想起来的是什么吗?”巴基转过头来看着娜塔莎,娜塔莎看见他眼睛发红,他嘴角挂着一个笑容。天哪,斯蒂夫。娜塔莎心想,如果不是你已经死了,我会为了这个笑容再杀你一次的。“稿纸。稿纸。我认出了这稿纸。他给托尼·史塔克写的那封信,他的遗书,那种厚厚的,大大的纸……他用的就是这漫画的稿纸。他……他……”
他说不出话来了。而娜塔莎再一次抱紧了他。
“我不应该留着这东西。”隔了很久之后巴基才说,“它应当被送到更有资格的人手里。”
谁会比你更有资格呢,娜塔莎想着。不过一如既往,她并不都把自己所想的事情说出来。巴基站起来,把整理好的稿子放到了她手里。“明天。明天我就联系山姆。这些……这些应该由他来保管。”
他起身离开了。娜塔莎看着他一边走一边套上了制服,他拿起盾牌,姿势就像是拿起烧红的烙铁。每天都如此。每天他穿着那身阿德曼合金的星和条纹的制服,她看见那些图案炽烧着他的皮肤。他挥舞盾牌,那对他来说就像是拥抱钢铁荆棘,每一次盾牌回到他手里都让他鲜血淋漓。可他使用它的姿势依然很美,胜过这世上还活着的每一个人。娜塔莎绝不会为此责怪托尼·史塔克。正相反,她感激他。他让巴基活了下来,作为一个充满痛苦和愤怒的人挣扎着求生,而不是一具被自责煎熬的行尸走肉,每一天都想要自寻死路。可是这还不够。对于生存来说也许足够了。对生活来说远远不够。
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稿子。

巴基第二天中午才回到家。“你看起来像是36个小时都没合眼了。”为他开门的卢克·凯奇说。“是52个小时。”巴基回答,“不算最高纪录。”
强壮的黑人只是耸了耸肩,“你至少应该刮一刮胡须。”他说,侧身让疲惫不堪的美国队长进了房间。
娜塔莎没有在房间里。漫画稿子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巴基呆了一秒钟,然后朝桌子走过去。他注意到那叠稿子变厚了一点点。
他翻过了斯蒂夫、克林特和洛根的部分。然后他看到了娜塔莎的钢笔画,还有她娟秀细密的字迹。作为间谍训练的一部分,她学过绘画,所以她画得很好,很利落。她没有分格,只是在一页页插画似的画面上写下了故事的内容。

现在让我们来说说男孩的那只小黑狗。

男孩一路打败阻挡道路的巨人、地精、半兽人,所有奇形怪状和邪恶的生物,可是他不杀他们。然后,天黑了,男孩睡着了,狗趁着夜色爬起来,偷偷咬断了所有怪物的喉咙。

男孩战斗得很英勇。他高尚又仁慈。但是他不知道两件事。一件事有些怪物是生性不知悔改也不知慈悲的,它们如此黑暗和残忍,只能永远从世上抹杀才能挽救无辜者的性命;另外一件事是,他身边的小狗其实不是一只真正的小狗。他不是小狗。他曾经也是一名英勇、强大的战士,也曾为抗击邪恶不屈不挠地战斗过。他被心底漆黑的巫师诅咒,只能以野兽的形态存在,只能在黑暗里行走。可是即便这样,他依然在努力以他的方式与男孩共同并肩作战。在他被诅咒、被改变了形态的岁月里,他也依然保有爱的能力。他和他所追随的男孩是同等高尚的英雄。他不是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是没有心的凶兽。曾被他从群狼口中救出来的野狐知道这一点。


巴基感到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那是他以钢铁铸成的那半边肩膀;可是多么奇怪,他依然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他感到带着西伯利亚寒冷香味的红色发卷拂过自己的脸,“我爱你。”那双柔软的红唇在他耳边用俄语这样说。
巴基伸出手来——他有血有肉的手——握住了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他闭上了眼睛,听着盾牌轻轻落到地上的声音。
“我也是。”他低语如此回答。

Ch.4 断章 猎鹰

他听见鸟鸣。
他听见天空里盘旋的群鸟在哀唱。
那一天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似乎短暂地失去了和鸟类交流的能力,在那一天之后,在他听来,它们全都在哀悼。
这是幻觉,他知道。实际上他依然能和它们交流,红翼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宁静的悲哀之色。在他梦里成千上百颜色漆黑的鸽子在天空上盘旋着。全美的六十亿鸟类,它们全都有他的眼睛。透过它们,他看到延伸到了地平线上的墓地。
他在睡梦中醒来,他又听到鸟鸣了。在屋顶上,在森林中,在天空中,在云之上。它们依然在哀鸣。它们在叫他起身。
他从床上起身了。他应着它们的呼唤朝他的前门走去。他听见红翼在他身后展翅的声音。
他打开了房门,成千上万的雀鸟突然全部从周围的房屋上飞了起来,遮天蔽日。他看到一个包裹放在自己的门前。
鸟儿们突然变得安静了。
他愣了一下,蹲下身拿起了包裹。他解开它外面的包装。
然后他立即认出了那是什么。
英俊的黑人什么也没有说。他把头靠在那一叠稿纸上。
红翼发出一声响亮的、哀伤的长鸣。在哈雷姆的上方,群鸟又飞起来了。

 

Ch.5 纳摩

“我从早上就想问了,你带回来的是什么?”艾玛弗洛斯特问。

“这个?”海王子纳摩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色塑胶文件夹,挑起一边黑色的眉弓。

“一本书,”片刻之后,他语带犹疑地又补了一句,“或许。”

“或许?”白皇后探身过来,裹于黑色皮革中的丰胸不经意擦过纳摩的手臂——出于全然不同的理由,海王子再次扬了扬眉毛。

艾玛弗洛斯特从纳摩手中抽过文件夹,快速翻起来。正如纳摩所言,这是本未经装帧的绘图书草稿,起码混合了三四种绘画风格。巨大的画风差异可能稍微增加了一点阅读困难,但对于白皇后来说,这不成什么问题。

“狗和男孩寻找彩虹?有意思,有点《霍比特人》的风格,”曾经的X-men宣布,“虽然画得不怎么样,不过故事倒真有趣,孩子们会喜欢的。”

“亲爱的白皇后,你对教育事业的热爱真让人刮目相看。”

两个前X-men循声转头,眨眼之间,艾玛仿佛戴上了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白色的内嵌LED灯下,鹰眼[4]踏着无声地脚步走过来,他笑容满面,活像遇见了老朋友。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哦。”

“关你什么事?”一身黑色皮衣的女人冷冰冰地说。

“别这么冷淡嘛,亲爱的,我们现在可是同……”

鹰眼的声音被生生截断,在他脸上,惊慌取代了笑容的位置。有只铁钳般的手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天锤浮空母舰的走廊迅速地从弓箭手脚下消失了。黑发的高大变种人像拎小孩一样把他举起来,鹰眼的靴尖堪堪擦着地板,整个人吊在半空晃荡。

“嗨,等等纳摩……”弓箭手条件反射地握住变种人结实的手腕。海王子精悍的面孔和靠近他的喉咙。

“你给我闭上嘴,离她远点!”纳摩咆哮道。咧开的嘴里露出尖利的犬齿。

“……我说冷静点!哥们儿!”

鹰眼鳗鱼一般从纳摩手里脱身出来。“你想杀了我吗?我们现在可是同事。”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纳摩再次向他跨步,鹰眼随之后退。

“奥斯本稍后会对X-men发布行动计划,弗洛斯特女士。”鹰眼悻悻地说,“既然我在这里不受欢迎,那我自然……嘿……”

鹰眼跳跃着后退,躲开变种人的拳头,随即像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艾玛看向纳摩,蓝眼睛里充满了讥讽的、挑战一般的光芒。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额角,在头脑中,他听到她的声音。

“恶心的东西!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倒还有用,行动时刻越来越近了。”

“你说得对,艾玛。”纳摩的意识回答道,“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奥斯本假装不了多久了。”

白皇后投给他一个心知肚明的微笑。

“不过有件事情得提醒你。奥斯本不禁止人公开拜访阿灵顿,事实上,他自己也去祭奠美国队长。不过,我依然不觉得把从阿灵顿带回来的东西拿到他眼皮底下是什么明智之举,哪怕是绘本。”

“他不会看到这东西。那假货的脏手不会碰到这个。”纳摩想,“你知道我从哪里得到它的?”

一个短暂的停顿,纳摩察觉到艾玛轻轻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颤抖穿过了纳摩的身体。

但下一刻,艾玛的思维便传了过来。“即使不去读你的思维,我也知道,”她‘说’,“你这方面一向很好懂,纳摩,多愁善感跟你无缘,你答应了托尼并不是因为缅怀对吗。不,别问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的交易。”

艾玛伸手按住纳摩的嘴唇。白皇后柔软温暖的躯体几乎贴在了纳摩身上,心灵感应师用仿佛耳语一般的声音说:“女人总会有点自己的小秘密。”

“也包括史塔克的下落?”

“不包括。”艾玛笑了,这女人笑起来和挥起剑来都能要人命,“但我会把这笔烂帐算在奥斯本头上,还有其他的,他总要为此付出代价。”艾玛一边说着,一边把文件夹递回给他。

“随你怎么处理吧,只是别搁着不管,亲爱的。”

 

现在,在坐到诺曼·奥斯本的圆桌边之前,纳摩还有时间好好看看这本绘本。他把它从美国队长墓前捡回来的时候只是匆忙地扫了一眼开头,要不是艾玛翻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并不是斯蒂夫罗杰斯一个人的作品。纳摩一页一页向后翻去,越往后看,他就越觉得火气上涌。

狗尾续貂的三流画家!

浪人和弓箭手在变种人的手指下蜷曲起皱,然而随之出现的火柴小人让他打消了撕了它们的念头。那是他很多年以前就一直在嘲笑的,巴基毫无艺术感的手笔。到底有几个人在这里掺了一脚?变种人想,如果没人教导他们,这些品位差劲的陆地人就永远不懂怎么让人看着顺眼。

纳摩咂着嘴唇,不屑地轻哼一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舱室很小,但设备十分齐全,屋角的柜子里固定着一部传真机,里面还留着大概二十张打印纸,纳摩把它们抽出来,原子笔用塑料弹簧圈连在柜顶上,没法拿下来。所以他只能站在屋角,灯光在他身后,把纳摩的影子投在打印纸上,但这样的黑暗对于亚特兰蒂斯人来说是家常便饭,纳摩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画在纸上的点和线。

 

男孩和小狗继续着冒险,穿越危机四伏的荒野和丛林,一路干掉挡道的怪物。直到他们遇到了……

 

纳摩停下来,心不在焉地用原子笔的顶端搔了搔下巴。几乎没人知道他还会画画,这就像水会淹死鱼一样不可思议。但事实上,他的确会,他曾经在亚特兰蒂斯学会了许多无用的技巧,有些是为了讨他母亲的欢心,而另一些则纯粹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那些时候,他在空空如也的宫殿房间里读书、绘画,长久注视镜中映出的肉色的脸,那时他以为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纳摩继续画了下去,他画的非常简单又快速,带着一种切割般的精准。

纳摩在笔下那生物的尖耳朵上加了几道,画出三个小小的三角形。

 

他们遇到了一个恶魔王子。它的力量十分强大,他在天空、海洋和火焰中穿梭,除了深深的地底——它被自己的臣民从那里放逐——世上没有它到不了的地方。

恶魔王子站在路中间,大地在它燃烧着火焰的双蹄下开裂,青蓝电光缠绕着他双角之间的王冠,但男孩无畏地向他走过来。

“请让我过去。”他说。

王子奇怪地看着男孩,多有趣的小人,他竟然不怕它。

 

他记得斯蒂夫如何把自己从天空中砸下来,那可真是糟糕的第一印象。还有托马斯雷蒙德,霹雳火的搭档,死在战争结束之后的那一个。那时的纳摩倒的确是一个复仇者,放任自己的满腔怒火化为破坏欲,巨大的海啸席卷整个纽约,碾过这些渺小,卑劣的陆地人的家园。

他可以成功,他本该成功,如果没有那些挡在他面前的人——浑身着火的,用盾牌的,披着斗篷,戴着礼帽,穿着奇异的盔甲……最初的英雄,早已消失在记忆水面之下的人……

他们曾经与纳摩一道并肩作战。

 

当男孩好奇地打量它时,王子开口了,它的声音像是硫磺气泡炸裂,饱含狡黠。“成为我的随从吧,小伙子。”恶魔王子说,“你应当感到荣幸,你被选中了。

“可是我还要去寻找彩虹呀。”

“哦,那很容易。我知道彩虹在哪里。”

 

在阿灵顿如茵的碧草上,连绵无边的白色十字架之中,伫立着美国队长的巨像。斯蒂夫昂首而立,像亚历山大港的灯塔一样昂然挺立,他的脚下终年摆放着不谢的鲜花。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一个英雄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

但托马斯·雷蒙德也有自己的墓碑,纳摩见过那坟墓,斯蒂夫死后不久,他和东躲西藏的巴基在那里打过一次照面。雷蒙德的坟墓毫不显眼,墓碑上镌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还有一条墓志铭。

“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

斯蒂夫没有这个。

不同肤色,不同言语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向阿灵顿,斯蒂夫的死将他们团结起来。阿灵顿成了圣地,人们来到这里,仰望理想的化身,悼念幻影与幽灵。然而没有人知道,死者的身躯并没有在墓园的泥土下腐朽。斯蒂夫·罗杰斯不是任何人的儿子,丈夫或者父亲。他独自一人躺在数千英里之外,孤独地沉睡在几千万吨冰冷的咸水下,纳摩亲自为他守灵。70年前他也曾经在那片冰海中陷入死一般深沉的长眠,然而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没有谁能够再次唤醒他

纳摩停下手,他考虑了片刻,为这一张图画又补上了最后一笔。

已经足够了。

 

有一件事,男孩不知道,小狗也不知道。曾有许多人前去寻找彩虹,但无人归来。他们一一死去,王子搜集他们的灵魂,呵,他毕竟是一个恶魔啊。

然而男孩永远不会知道。现在一切都已结束,和王子不同,男孩是人类,注定一死的凡人之躯。虽然他看起来只是睡着了,可是恶魔知道,死亡已经吻过了他的嘴唇和眼皮。

“那么他是我的了。”死神说。大地随之开裂,吞没了男孩的身躯。

彩虹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了,有一天,也许有一个人能够用这些探索者光辉的灵魂编织出一道新的彩虹,尽管它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条,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谁会在乎这些寻求者所付出的代价呢?

 

美国队长的公审是全国直播。那时纳摩也在看着。台阶下聚集了数百人,电视机前则有上百万人,朋友,敌人,他宣誓要守护的民众,所有的眼睛都凝望着他,然而当戴着手铐的斯蒂夫倒下去那一瞬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救他。

斯蒂夫倒下去,鲜血浸透了胸前的星辰。

他死时无人在旁。

最终,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这个世界将他抛弃,令他如罪人般孤独地死去。

 

纳摩突然抓起手下的纸叠,狠狠地朝墙上砸去,他如同斗牛一般喘息,心中只剩下把什么东西砸个稀巴烂的念头,顶好是诺曼·奥斯本和他的冒牌复仇者,骗子,盗贼。

打印纸撞到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LED灯的白光照在凌乱的纸张上,它们像雪片一样散落,铺在他脚前。

纳摩感到白皇后的思绪,艾玛弗洛斯特在呼唤他,她察觉到他的怒火了吗?

但是没有关系,他想,漆黑的火焰在变种人眼底燃烧,每一次呼吸都激起更深刻的憎恶和愤怒:对偷走他的老朋友荣誉的诺曼·奥斯本和他的黑暗复仇者,对托尼·史塔克,对自诩斯蒂夫的朋友,然而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人们。

对这个背叛了斯蒂夫,将他钉上十字架的混蛋世界。

海王子伸出舌尖舔舐着干燥的嘴唇,尽管怒火中烧,但他的头脑依然清醒,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他想,我不能再看着它。他会时时刻刻提醒我,斯蒂夫是怎么死的

但这种杀死斯蒂夫的邪恶的力量也可以为他所用。纳摩曾与世上最聪明的诸人共事一堂,他知道如何利用他们的矛盾和猜忌。纳摩可以为他复仇,以他自己的方式。去完成美国队长未能完成的事。

 

艾玛在走廊里遇到了纳摩,海王子看上去和刚刚并无不同,高挑的眉毛上依然带着阴霾。

“你把那绘本怎么了?”艾玛问。

纳摩耸耸肩膀,“送到应该得到它的人手里去了。”他简单地回答,“接下来该轮到把什么或者谁打包送回老家?”

艾玛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挥舞着利剑的女武神。

“别着急,就快了,我亲爱的。”

 

Ch.5 尼克·弗瑞

 

欢迎,老朋友。来,坐下吧。咱们随便喝点什么。

酒里没下毒。这只是一家普通的酒吧。

别露出这种表情来。老朋友,你看,我是真的尼克·弗瑞。是的,没错,我没死,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活着的,不是什么幽灵,也不是什么LMD。

没想到?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在世界上本应当死掉而依然活着的人当中,我一定排名首位。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如果不是有事想要拜托你,我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没错,我有求于你。在我还熟悉的、还活着的人里,只有你能帮我做到这件事。

不,不。我不会要你去做什么卧底,到别人家的马桶下安装什么窃听器,或者伏击哪个走进你店里的客人。神盾解散了,你也已经退休了,三十年前就不干了,你只是个腿脚有毛病的喜欢收藏古董漫画书的书店老板,我知道的。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对,就是这个。稿子。

别露出这种表情来。

对,你没有猜错。

是那个人画的。

别大声说出他的名字来。

不要问这东西为什么会到我手里。

后面的内容?后面的你不用太在意。

不,实际上应该在意。因为我对你的要求和这相关。

……

没错,老朋友。你又猜中了。我不会画画。即便我会,我也不会掺合到这个傻里傻气的游戏里。我不会留下自己的笔迹,你知道的。但是你会,而且以我外行的眼光看来,你画得还不错。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还能记得我曾是你上司,救过你的命,两次。这真不错。最近的人记忆力都没那么好了。

用两次命换你的几张稿子,这要求不算太高,对吧。

我想要你画什么?不,我不知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可不是什么浪漫派,我没有编造故事的能力。

谎言之王?没错,我配得上这个称号,我这一辈子说出的谎言比我心中想过的真相还多。但是谎言和故事,老朋友,是两码事。谎言总是企图远离真实,而故事总是在企图接近真实,无论它的面目如何荒谬。所以你认为我有能力写故事吗?我没有。谎言和掩盖真相是我的本能,所以我永远、永远写不出什么故事来。

没关系。自谦的话就不用说了,你看看这些人留下的东西,你不会让他们更丢脸的。

是的,要怎么接着写这个故事,由你自由发挥。

你写不出来?别开玩笑了。那时候我们都知道你。我们甚至还嘲笑过漫画让你脑子里塞了过多的幻想,关于传奇,关于英雄。如果你不是太着迷这些故事,你也不会……

算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这事。也许我可以讲些事情,就算是对你的道歉吧。很早以前你还在我手下服役的时候,你就一直很想听我说说他的事情,对吧?当时我没有满足过你,因为那时斯蒂夫还活着。

但现在我们可以谈论他了。

 

你看,我差不多认识他们所有人,能从手里发射激光的,能在天空中飞的,能只手停住一列火车的那帮人。我从很久之前就认识他们。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正直的好人,可他们后来慢慢地都变了。

不,不。不是说他们变坏了。他们依然是好人,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但是他们不再正直了。他们开始变得愤世嫉俗。他们依然在努力地做好事,可是他们心中已经不再相信自己是好人了。即便在自我牺牲的时候他们也在自嘲。这很可悲,但再所难免。

他却一直没有变。

他不但依然是个好人,而且还依然是个正直的人。

要是你和我一样了解他们,你就会觉得这是一个奇迹。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没有一个是正直的人。你面对过所有的邪恶,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残暴不仁,如果你不放任灵魂麻木,你就不能让自己的心灵保持完整。战争能塑造所有人,就是不塑造好人。

而他呢?说来会让人毛骨悚然。他是一个怪胎。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圣人,他的毛病简直数不胜数。但他体内却好像不存在每个人都会有的会妒忌、会自私、会自我保护的那一部分。这让他变得像持剑的天使长一样纯粹又可怕。

只有这样的人会把内战打到最后一分钟。

可你要知道,最早他并不是这样的。

 

1944年9月份,我和嚎叫突击队的人,还有他和巴基,在法国南部追击撤退的德国军队,路过马恩河边的一个古老的小镇子。那镇子外头有一座古堡废墟,当地人说它已经有上千年历史了。我们和其他美国人军队一样沿途派发口香糖、香烟和巧克力,作为回报,当地的村民给我们西红柿、葡萄酒,还有关于那个古堡的传说: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这城堡的主人,一个年青的骑士,和当时大多数的法国贵族一样决心跟随路易七世去保卫耶路撒冷。他离开家人前往东方……可是东方是那么遥远。海洋上的风暴,食人的峡谷,沙海里的妖魔,挥舞弯刀的突厥人,还有越来越无法触摸到的梦幻……这青年骑士害怕了。他抛下了他的同袍,抛下了他的战争,当了逃兵,快马加鞭独自奔回了家乡。

城堡就近在眼前,可那青年却由于羞耻或畏惧而不敢立即回去。他在邻近的一个无人的教堂中睡了一觉,想等到第二天再回家。可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身上落满灰尘,缚满荆棘。他惊慌失措,冲出破败的教堂,却发现他的城堡已经成了废墟。

他一觉睡了百年。他失去了所珍视的一切东西。作为他抛弃自己职责的惩罚,他的世界和他的时代也抛弃了他。

听完这个故事的斯蒂夫一脸地茫然。他看着夕阳里的城堡,说:“这惩罚太严厉了。”

在他死前几年,斯蒂夫曾和我一起去法国参加一个二战的纪念仪式,他问我是否还记得那个沉睡了百年的骑士的故事。

我说我不记得。我说我根本就没有听过这故事。

我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并不是逃兵,可他在他最被需要的时刻,他抛下了他的同袍,抛下了他的战争,离开了他的战场。他变得和逃兵没有区别。而他为此受到了惩罚;他永远,永远,永远被他的时代和他的世界抛弃了。

可是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那年青的骑士沉睡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他心爱的情人或妻子睡到了别人床上吗?他留下的子女变成了别人的骨肉吗?别人夺取了他的财富吗?或者,他的家族已经在其他人的带领下迁往别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生生不息,只将他独自一人和城堡一并留在尘土中变得冰冷。

故事中不会有这些内容。只会说一个人睡着了,醒来后失去了一切。但现实并非如此。

一个人消失了,空缺必须有其他人来填补。

 

William Nasland,Jeffrey Mace,William Burnside,John Walker。你一定都听说过这些名字,“替身”美国队长们。

或许你还听说过Isaiah Bradley、Camp Cathcart的黑人士兵,Red Guardian和“Nuke”,实验品们。

还有你大概不知道的Bob Russo、“Scar” Turpin、RoscoeSimons,被抛弃者们,无名之辈们。

现在这些事情都已经不是秘密了。他本来不应当成为百万人中的唯一一个,而是应当成为百万人中的一个。我们从来都没有满足于拥有一个超级士兵。或是出自自愿,或是被欺骗,或是被强迫,这些人被创造出来,代替他,模仿他,企图成为他。

而你知道,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成功的。

人们后来都在谈论“Nuke”,那个可悲的牺牲品。军方往他体内注射的血清毁掉了他的心智,他把国旗纹在脸上,大开杀戒时总以为自己还在越南战场,是在救出“我们的小伙子”。他被金并雇佣去干掉夜魔侠时,开着武装直升机轰平了半个“地狱厨房”,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复仇者必须出面干涉。斯蒂夫带着铁人和雷神去摆平了那件事,他留意到了Nuke。他想要知道那个脸上纹着国旗的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会变成那样。他想要真相,所以他冒着名誉扫地、被送进监狱的危险,独自溜进美军的基地里,打倒了一打士兵,然后强行突破了官方数据库,查看了关于Nuke诞生的所有秘密,重生计划,那些再造一个美国队长的企图,从实验里诞生的怪物……

他近乎偏执地追寻这些真相,因为在Nuke那儿,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们都是他的影子。他是这个国家最光辉的理想,而他们则是它最阴暗残暴的现实。Isaiah Bradley被他为之献身和战斗的国家囚禁了十七年,CampCathcart的几百个作为实验品的黑人士兵都被处决了,William Nasland被机器人碾死,因为他没有斯蒂夫的速度和力量;Jeffrey Mace,爱国者,在战斗中落下一身病痛,死于癌症;WilliamBurnside,想要变成他,最后却在无法分清敌我的疯狂中燃尽了自己;John Walker,失去了父母,永远都在备受精神和情绪无法管控的折磨。“Nuke”的脑子永远停留在了越南丛林之中。Red Guardian,曾有这名字的两个人都成了可悲的牺牲品。Roscoe Simons,被折磨致死。

为了造就他,这种人类献祭才被发明出来。

想想看他的感受。

隐瞒真相?装作一无所知?不,老朋友,他有你能想象的一切缺陷,但他不是依靠对世界的无知来保持自己纯洁的那种人。即便是在他那个时代,那个人们似乎还能清晰地定义“正义”的时代……就在那个人们用葡萄酒和传说招待我们的法国村庄里,村民们把尖叫的女人从房子里拉出来,剃光她们的头发,强迫男人在被枪决前在刑场上为自己挖尸坑。他率领着那些年轻的男女跨越重洋去与一个宣称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为优越的政权战斗,可是与此同时,在底特律这样的大城市,在美国人自己的军事基地里,因为歧视而点燃的仇恨之火却在熊熊燃烧。

他不可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光芒愈强烈,影子愈浓黑。在他光辉、高大的形象身后,必然会有那么多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的影子们,他那独一无二的英雄神座是建筑在许多人被剥夺的人生、痛苦的灵魂、被扭曲的心灵和残缺不全的身体构成的活生生的祭坛上的。

知道这一切后,他会想要怎么做?

对这一切背转过身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拒绝承认这些事实是构成他传奇的一部分?或者,由于道德洁癖无法容忍这些影子的存在而放下盾牌,放弃做一个英雄?

他确实曾经数次试图放弃自己的身份和头衔。有一次我去他纽约的公寓找他,他人不在。盾牌放在床头,制服挂在衣橱里,画了一半的稿子放在架子上,留声机开着,放着四十年代的老歌。我起身去看他桌上放着的书,阳光照射在那些文字上。“也许我们唯一能确认的事实就是所谓的牺牲:一些人濒临死亡,一些人已经死亡,大屠杀依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继续,以某种高尚的名义,而那个他们为之献身的理想仍然遥不可及。” *他在看的那本书这么说。

可他毕竟还是回来了,在他意识到自己踏足的土地是别人的尸骨之后。

他接受了那些影子,承认了那些罪恶。在他心中,他们全都是因为他的那一次逃离战场的而造就的业。因为他们代替他早早死去,代替他变得疯狂,代替他承担了梦想撞得粉碎的代价,他就只能代替他们继续把梦做下去,代替他们一直做一个正直的人。因为他们是无力、丑陋而悲惨的现实,所以他只能是一个纯粹的理想。因为他们都扭曲了,变质了,失败了,所以他更不可以扭曲、变质、失败。因为他们都是影子,所以他必须高举火把……

所以,他用近乎自我毁弃的勇气,把心中所有那些自私、卑劣、软弱、愤世嫉俗、虚无主义的恐惧——全都连血带肉地剔除了。

因为背负这些影子,他只能变得如同持剑天使般又纯粹又无情了。

 

这样做是对的吗?说不准。某种程度上,他扭曲了自己的人性。

正如一位古代印度诗人所说,自私是身体的根基。自我保护、妥协、放任自我、承认现实——不管怎样说,这本是构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基本部分,而他却将其摒弃了。

而我也已经说过,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内战才会打到最后一分钟。如果他不是如此不肯动摇,如此坚定得可怕,事情远远不会走到最糟糕那一步。

你没有动你的酒。看来你不喜欢听这个。

在你心目中的美国队长不是这样的。对,我不会反驳你。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

我告诉你这一切是要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为了让你把他的故事延续下去。

我的目的?

不,我不想要警醒世人。我没有那个资格。

我在训练一帮小孩子。对,如果你有看过斯库鲁人秘密入侵的报道,中央公园发生的那场战斗的报道,你就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是一帮子有糟糕父母的小混蛋,如果你要问我的话。

危险性?没错。危险性永远都是有的。就像是斯坦福惨剧那样的危险性。

他们和当初New Warriors的那帮小鬼一样学不乖。浅薄,浮夸,毛躁,最要命的是,他们好像觉得成为英雄是件简单的事。如果我给他们布置一节作文课,让他们写下成为英雄需要什么,他们多半会写:别学我的父亲,要有能力,要有责任感,要有善心,当然啦,还要学习美国队长的榜样。

如果有能力和有意愿就能成为英雄的话,这世界早就已经和平了。如果学美国队长就能成为英雄的话,哈,看看我们之前所谈论的那些人的下场。

我只想让他们知道,成为英雄只关乎牺牲二字。

牺牲掉生命,牺牲掉自己的一部分,牺牲掉没能成为自己的无数无数人。

英雄必须去承担这些牺牲——自己的和他人的,英雄必须意识到他的英雄行为必然带来可怕的,惨烈的伤亡,他所踏的道路是成千上百个没能成为他的人的尸骨。

我只想要让他们明白这个。

只有这个而已。

你能为我做到这一点吗?

 

你没有摇头否定,那我就当作你已经接受了,老朋友。

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些年我朋友死得很多,已经没有什么人——也许除了那帮小鬼之外——愿意听我说那么长的话了。

 

这些稿子你可以拿着。和你珍藏的1941年第一期《美国队长》漫画放在一起。

账单我已经付了。别客气。你需要我送你出去吗?你的腿脚看起来还行。

 

不,别。我知道。我不会向神盾的其他人提起你,你已经退休了,我明白。

可我想他们还记得,曾经有个年轻人为了拯救自己的同僚而落下终身残疾,只能去做一个旧书店的店主。

是的,我知道。曾经有个喜欢漫画的小男孩,终其一生都梦想着成为一个英雄。

而他作出了牺牲。

 

男孩醒了过来。

有一阵子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到又湿又冷的泥土重重地压在身上,眼前一片黑暗。他奋力扒开那些土,从坑里爬了出来。

他打了一个寒战。他站在一片荒地里,举目所见都是坟茔,凄凉的萤火照耀着荒凉而广袤无垠的死亡之地。

“有人在吗?这是哪儿?”他大声问,但只有冷风在他耳边呼啸。

这是墓地,仿佛死者梦呓的风这么说。

“这是谁的墓地?”

是你的。

男孩睁大了双眼。“我死了吗?”他问。

风窃笑起来了。是的,你不知道吗?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去过成千上百次了。看看这里所有的墓碑,这里的土地下埋葬的全都是你。

男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转过头去,在一旁的泥土下看到了一张青白的,没有生机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

这是过去的你,未来的你,不同世界、不同年代的你。所有宇宙里的你。所有的你都死去了,就在这里。在无数无数的轮回里,死在寻找彩虹的道路上。风说,现在它的声音变得大起来了,就像是有数万个垂死的叹息混在一起,饱含着对所有尚鲜活的呼吸、尚丰盈的血肉的全部愤怒和仇恨。

男孩浑身颤抖,他看见所有那些躺在敞开的坟墓中的自己,墓碑上的自己,那些紧闭的眼睛和没有血色的嘴唇。而这片墓地,这片墓地是这样地广大,简直看不到尽头。

他站在那儿很长时间,就好象他自己也成了一块墓碑。可是最终,他迈动了步伐。缓慢地,颤抖地,可是他还是朝前走起来了。

枯枝和破碎的墓碑勾住了他的衣服。你要到哪儿去?风用嘲笑的声音说。

“我还要上路。”男孩说,“我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别傻了。你只会一次次地死去,一次次地回到这里,留下一个新的坟墓,增加一具新的尸体。

男孩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可是他还是朝前走着。“可我还是要回去!”他大声地说,“我要回到我的战场上去!”

风似乎止歇了片刻。然后又吹起来了。

那么,你要偿付代价。风凶狠地说,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每个从这里离开的人都必须作出牺牲。这是法则。

“什么样的牺牲?”

你的一部分。你走了,但你的一部分一定要永远留在这里。

男孩止住了脚步,由于悲哀,他几乎不能呼吸了。他想他会丢掉他的肢体,或者他的肺腑。他会流血的,他也许会变成一个残疾。

“如果只能如此,那就拿走吧,”他说,“拿走你所需要的东西吧。可是我必须离开这里。”

风停止了嘲笑。

男孩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他又回到了自己旅行的道路上。他爬起来,摸了摸脸,也摸了摸手脚,他并没有丢掉什么东西。

男孩很茫然。不过他还是继续朝前迈出了步伐。

往后的旅途中他会想,不停地想——尽管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了——

他会想自己到底付出了什么。

他会想把什么留在了那片埋葬着无数个自己的墓地。

*出自以赛亚.柏林的《扭曲的人性之材》

 

Ch.7 孩子们

 

“交出来。”艾利[5]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卡西[6]说,金发少女的脸色有些发红。

他们站在布满黑色礁石的海岸边,灰色的大西洋的海水就在他们脚下翻卷,远处防波堤上一个人也没有。天际线很低,太阳只是一块云层里发亮的硬币;除了面红耳赤的艾利和卡西,海风吹得每个人都脸色发白。少年复仇者们围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比利[7]和泰迪[8]不安地面面相觑着,凯特[9]皱着眉头拉着艾利以防他情绪过于激动。幻视[10]静静地悬在卡西身后,而托米[11]离所有人都稍微远些,正低着头用靴尖逗弄一只沙子里爬出来的张皇失措的小螃蟹。

“别装傻。”肤色黝黑的少年咬着牙说,不管凯特怎么一个劲地在后面扯他的袖子。“我知道你拿着那些画稿!是秘密勇士那帮人给你的!是尼克·弗瑞那里来的!我知道——”

他攥紧了拳头,朝前迈了一步。比利和泰迪对望了一眼,泰迪跨了一步,拦在了爱国者的面前。“别这样。”年轻的巨人说,“大家有话好好说。画稿……画稿是说什么东西?”

 “美国队长的画稿。”艾利说。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艾利和卡西。

“他画画?他还会画画?”托米说,“他用什么画画?盾牌吗?”

“上次炸掉九头蛇的实验室后,石墙[12]告诉我尼克·弗瑞把美国队长死后留下的画稿给了他们,他们看完后又转交给了我们。”艾利说,“可是谁看到了?没有人。这段时间去过接头地点的有谁?只有她!她把那东西藏起来了。”

“没错!”卡西尖声叫道。“我藏起来了。可我那样做是因为我觉得那东西不适合——不适合——”

 “啊哦。”托米说,看了一眼卡西,又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艾利(如果他有发可冲的话),“那不适合给我们看的遗稿是什么?美国队长画的托尼·史塔克的裸体素描吗?”

没有一个人笑。

“你没有权利决定什么对我们适合,什么不适合。”艾利说,“把稿子交出来。”

“我不会给你的。”卡西脸上的红潮褪去了,现在她挺起了胸膛。“我把它给你,你就会想要建一座庙把它供起来。很多人都会这样做的,把稿子当成他的遗书,他的战斗宣言,把它当做英雄崇拜的燃料。”

“我不崇拜他!”

“真的吗?”卡西说,激动起来的时候她一贯牙尖嘴利毫不让人,“我很怀疑。你号称要为你的祖父挣得荣耀,但说实在的,除了那些传说,你根本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而美国队长则是每一天都活在报纸和新闻上,无论你曾对他如何不满,其实还是以他为模板来塑造自己的,你也只能这么做————”

“嘿,嘿!”比利大叫起来,他和泰迪一人一边拉住了艾利,“你不会真的想要打人吧!”

“她再说下去我会动手的,”年轻的爱国者咆哮道,“我都差点忘了,这儿有个人在内战打到一半的时候,在我们的人损失惨重、最需要人手的时候,独自抛下我们所有人,转而投靠到注册派去,忘了是谁把我们扔进监狱里——”

卡西脸又涨红了。可是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们被扔进监狱里是因为我们确实犯下了错误。”她固执地说。

“伙计们,伙计们,“比利说,他竭力想要插进来,“我们真的要在这里扯这些问题吗?H.A.M.M.E.R的人还紧紧咬在我们后面……”

“我要到附近的镇上去买一杯可可,”托米说,“因为你们吵完的时候肯定天都黑了。有谁想要让我帮他带一杯的吗?”

还是没人理他。

艾利气得发笑。“行,好,极了。”他说,“你又要搬出你那套鸿篇大论来了。”

“鸿篇大论?事实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认真想过注册派和反注册派之间的分歧何在,我们选择反注册派只是因为我们选择站在美国队长一边。而我们站在他一边是因为——看哪,多简单,他是为了自由这个崇高的字眼而战,他是二战英雄,他是旗帜、他是活生生的传奇,跟随着他与政府对抗,这多浪漫、多令人兴奋!承认吧,我们选择反注册派,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们相信我们足够强大,可以与法律对抗,我们为同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为敌而骄傲——就只是这样而已!”

海潮拍击在黑色的礁石上,尴尬的沉默降临在少年复仇者和卡西之间。艾利奇迹般地即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大吼大叫;他只是交叉起了胳膊,不住哼哼冷笑着。

“这可太过头了,卡西。”隔了半天后凯特才这么说了一句。

“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卡西,”泰迪说,少年巨人多少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我们可不是小孩子了。”

卡西咬着嘴唇,海风吹乱了她的马尾辫。她看着伙伴们的面孔:她知道她伤到他们了。每一个人。有一个瞬间,她眼睛都红了,就像是马上就要缴械投降,就要向所有人道歉,哭着说对不起。可是她没有。她既没有哭,也没有说对不起。

“我们就是小孩子。“最后她开口了,依然显得那么顽固。”看看我们做过的那些事,不计后果,不顾他人,就为了我们自己逞英雄。无论我们怎么装成自己是大人,和犯罪分子战斗,改写时间线,和两个外星帝国干架……我们还是小孩子。而美国队长……美国队长之前阻止过我们继续做义警,可是轮到要让我们‘为自由而战’的时候,他就不提什么未成年人不该上战场的问题了。内战里所有人都受到了伤害,可他好像浑然不觉,只是忙着谴责每一个不帮他忙的人、每个不想要被牵扯进战争的人,就好象——”

 “还轮不到你控诉他的罪状。“艾利低沉地咆哮着说,他的语调变得险恶起来了,”所以你觉得他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是有毒害的,对不对?你觉得他是个罪犯,是个伪君子,对不对?你觉得——

“我曾经叫过他叔叔。”卡西嘶声说,打断了艾利。“我父亲敬仰他胜过世上任何一个人。他一直告诉我,他努力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成为美国队长眼中‘合格’的复仇者。我小时候去复仇者大宅和我父亲见面的时候,美国队长一直都是——一直都——”

她嘴唇颤抖起来了,她猛力地眨眼,就像是要把寒冷腥咸的海风从眼睛里驱赶出去。

 “我叫过他叔叔,他抱过我,请我吃过苹果派,和我一起看过电视,玩过棒球——可是因为这样——因为这样我才知道,他只是个会犯错的普通人,而且犯错还很严重,他不是神——而且也不能把他当作是神!”

所有人都瞪着她。

“卡西,这里没有人有一个这么想。”幻视最终开口了。在世界各地旅行的时候,他的口音带上了些轻柔、含混的异国意味,不再像是少年征服者康那铿锵嗓音单纯的电子模仿品了。“我知道你的忧虑,可你把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卡西转向幻视,有一瞬间她看起来又像是要喝斥他“不需用我男朋友的口气和我说话”,可是她最终只是紧抱双臂,再一次挺直了身躯。“我不会把稿子给你们。”她说。她脸上流露出近乎自暴自弃的神色来。

“好吧,好吧。”凯特说,她依然想要让她倔犟的朋友软化下来。“就当你说的都对,可一份遗稿又能说明什么?那不是什么斯蒂夫·罗杰斯密码,对吧?而且那并不是你的东西,卡西。如果艾利想要看一看它,那就给他。因为他真的要发疯了。”

“而且你再说下去就要得罪我们全部人了。”托米不知道何时又出现了,他的手上多了一杯冒着白气的热可可。他小心翼翼把嘴凑到杯子边上,一边吹气一边看着气氛尴尬的其他人。

“我不会发疯。”艾利说,可他肩膀的线条绷得就像一张在凯特手里拉满的弓。他的声音像冻结的岩浆那样冰冷、粗砺。“歌利亚被杀后她就投奔了注册派,理由光明正大:‘我做超级英雄是想要和恶棍战斗,不是和警察与其他超级英雄战斗’——说得多好听。她只是在害怕而已。因为她亲眼看到歌利亚被杀了,她和他一样依靠体型变化,他让她想到了自己可能遭受的命运。现在也是一样。她继父是警察。她妈还有一份工作。她觉得流传这份稿子会让她继父丢掉工作,会让她妈不再愿意见她,会让她被关进诺曼奥斯本的集中营。她只是在害怕而已。”

“艾利!”凯特严厉地说,“卡西就在这儿,你完全可以对着她说话,你忘记怎么用第二人称了吗?”

“这真是毫无意义!”泰迪说,转过身看着卡西,“你看,卡西,别管艾利说什么,他的脾气我们都晓得。证明他是错的。你就把画稿拿出来,让他看看,让他闭嘴,让他消消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卡西说。

“得了,”比利说,“你以为我们真的会把几页画了画的纸当成圣遗物吗?”

“大家说的都很对,”凯特温柔地说,朝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拉卡西的手。“卡西,把稿子拿出来吧。我们保证……”

卡西向后退了一步。

“不,”她说。

“别这样,”凯特还是在竭力企图劝服她,“你要是觉得不能给艾利,那就不给他好了。我们其他人……”

卡西看着他们,还有凯特已经伸出来的手。所有人都看着她一个,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殷切,充满了鼓励。来吧,所有人的眼神都这样说,把稿子拿出来,我们接着做好朋友。

卡西真的像是要哭了,可是她脸上和眼睛依然是干巴巴的,就像一朵拒绝下雨的云彩。“

“不。“最后她还是这么说。

她从他们所有人面前又退了一步。

凯特的手僵在半空。所有人都瞪着卡西。

“得。”托米说,“这次你真的把我们都得罪啦。”

艾利突然猛地一转身,幅度之大以至于他差点从带着海盐白痕的黑色礁石上滑下去。

“我们走。”他说。

“走?”比利愕然地问。

“H.A.M.M.E.R的人就要追过来了。”艾利粗暴地回答,“我们得要马上离开。”

“可是……”

“走不走?”

他们面面相觑着。然后托米耸耸肩,弯腰把怀里揣着的一杯多出来的可可塞在卡西脚前的石头缝里,跟上了艾利。

“可我们……”泰迪还在犹豫。

“愿不愿意跟上是个人的自由。”艾利冷漠地说,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泰迪和比利看了一眼卡西,又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他们跟上了艾利的步伐。

“卡西。”凯特收回了手,庄重、严厉地看着卡西。大海依然在她们脚下呼啸。“卡西,你不来吗?”

卡西依然傲慢地、顽固地站在那儿。凯特皱紧了眉头,转过头跟上了其他人。

留在原地的只有幻视了。“你知道,事情原本不必这样的。”他轻声说,“你一再地和我说美国队长错了,美国队长不对。可你固执起来,真是和他一模一样。”

他的身形闪烁了片刻;随后他便从卡西面前消失,出现在了其他少年复仇者前行的行列当中。

 

所有人现在都离开了。只有卡西独自停留在原地。

金发少女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黑色的礁石上。灰色的天空压在她头顶,把她压在天与海之间的那条分际线上,把她压得那么小。

她抬着下巴,强劲的海风把她的头发吹散了;发梢一直朝她眼里钻,海水的咸味也一直弥漫到她鼻子和嘴巴里,让她不得不咬紧了牙。

少年复仇者们已经越走越远,艾利已经走上了防波堤。卡西看着他们。没有一个人回头再看看她。她觉得呼吸不过来,可也盼着他们就这么离开,不要回头。

她还保持着那副顽固不化的架势。

海潮是那么响,浪变得更大了,就像是大洋这深蓝色的巨人现在激动不已,要怒吼着抬起和掀翻亿万年来压在自己身上的陆地。

陆地真的在颤抖。

卡西看见已经走远的艾利身体突然顿住了。然后他猛地回过头来,他黝黑的脸上表情是那么可怕———他朝她大步跑过来了,猛力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卡西几乎吓得跳起来,她想着,天啊,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要来打我了——

 

然后她看到了在那弯曲多石的海岸线上出现的天锤部队的黑色武装直升机。

 

旋翼的巨响盖过了愤怒的海潮。劲风把树木吹得东倒西歪,海面掀起了白浪,海水在沸腾,咆哮——全副武装的士兵也成群结队地出现了,他们手中捧着闪亮的光束……不,那是武器。

爆炸声。岩石在卡西足下崩裂开来。黑色礁石下的沙砾在射线枪的高热中迅速凝结成发黄的玻璃晶体,飞溅得到处都是。

卡西发出尖叫。她的身体在她的大脑发出指令前就开始本能地长大,她朝她的同伴们迈步奔跑过去。

第一步,她高过了防波堤;第二步,她高出了海边的树尖。第三步,她已经能一步迈到少年复仇者同伴们的前方。

一步把他们拦在身后,一步冲向武装部队。人们在叫喊,热气擦过她的脸。她奋力抓住一架直升机的机尾,它的力量几乎要把她的手臂从身体上扯拖下来。

然后——噢,好疼——什么打中了她胸口,她猛地松开手,弯下了腰,伸手紧紧护住胸前。热热的东西溅上了她的脸。我流血了,她想。可这血却是甜的,带着可可的香气。

 

是的,艾利,你说得没错,我很害怕。我一直很害怕。

 

更多的火力来了,朝着她集中。细小的子弹和光束钻进她身体里,就像不安分的小螃蟹在母体里乱爬。

 

那份稿子我不能交给你,是因为我害怕。

 

震耳欲聋的炮火中她听见有人在朝她大喊。“卡西,变小,变小!你目标太大了——”那是谁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她看到艾利正高举着盾牌朝天锤的特工冲过去,看到泰迪身后展开巨大的翼翅,像片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敌人头顶,看到比利正在泰迪身旁,咒语在他身上闪烁着奇特的光芒;她看到一道银白的闪光掠过海岸边的这战场,她想那是托米……还有弓箭的呼啸,以及幻视改变身体密度时空气发出的特别的“嗖”的一声。可他们都在哪儿?海潮太响了……枪声太密集了……

 

我知道,当你……当我们所有人都看过它,就会想要续写它。可是……可是我们要如何续写它?

我们会嗤之以鼻,觉得那些都是成年人衰败的哀叹,然后将之不屑一顾地抛在身后,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改写世界吗?

我们会深受激励,将那看作是美国队长的遗志,并会为之拼死而战吗?我们会觉得那是一种隐喻、一种启示,并会为了完成成年人们无法完成的事、为了续写它不惜直接向世界上我们认为的所有邪恶发起挑战吗?

我们会为了发现心目中偶像的阴影而愕然、沮丧,看到其他人的警告和恐惧,从而怀疑我们从集结到现在做过的所有事情的价值吗?会就此放弃吗?

三种结果我都很害怕,说真的。

 

少年复仇者们开始撤退。巫士手中闪出强烈的光芒,笼罩了他们所有人。艾利在朝她猛力挥手和叫喊,让她跟过来,他挥舞手臂的样子那么不容违逆和怒意满满……可她顾不上他。她竭尽全力抓起海边的礁石和树木,朝追兵们扔过去,阻挡他们的追击。

又有人击中她了,她发出疼痛的叫喊。不——又是胸口。不能是那儿,不能是那儿……她突然猛然蹲下身,护着自己的胸口。

不——就在那交叉的火力和飞溅的沙砾之间,她不能控制自我地变小了。缩小成孩子那么大,缩小到一只小羊那么大,缩小到一枚贝壳那么大。

炸开的黑色礁石在她头顶崩成碎片,就像一场噩梦中的流星雨。她要设法避开被击中,她要设法……

 

所以我决定藏起它。这个故事不应当由我们来续写,永远不应当。

我知道我很独断,因为在我们中间,只有我一个总是如此害怕。我害怕是因为我永远忘不掉自己第一次变小时受到的惊吓,因为从小到大我看到的东西全是那么巨大:一个总是气势汹汹不怀好意的世界,成人间的许诺和背叛,死亡的阴影,父亲欠下的债务,复仇者,美国队长,所有了不起的人物。全是那么巨大。在他们面前我一直觉得小得可怜。我在想着所有那些其他人……普通人,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否也是这么巨大,巨大到让他们颤栗,这生存着超级英雄的世界,每一个英雄都像太阳一样耀眼,每一个英雄都像太阳一样能把地球烧成灰烬。他们无时无刻都在被两个巨人的战斗间被碾成碎末的心惊胆战中苟延残喘。

 

闪光。还是闪光。伙伴们离开了。而伴随着受伤的尖叫,她掉进了岩石的缝隙里,血流不止。在外面,在那个广博无边、大得叫人害怕的世界中,疯狂依旧在继续,她的伙伴们依旧在战斗着。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她的心脏正在变得无比巨大,泵出她所有的血液。她蜷缩起了身体,紧紧抱住了胸口。

大地在她身下像一面巨大的皮鼓一样震颤不休。一次冲击,两次冲击,碎石和沙砾铺天盖地朝她盖下来。卡西的眼前变黑了。

 

那些故事,故事背后的影像,我不知道斯蒂夫·罗杰斯想要表达些什么。但我看到一场徒劳的冒险,一场空虚的英雄戏剧。我看到……我看到许多许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在复仇者大宅厨房碰上的那个高大的金发男人。他没带面罩,要不是那双蓝眼睛,我几乎认不出他。他笑着把可可递给我,同时安静地、不动声色地把他正在餐桌上画着的东西从我面前拿开。我央求他给我讲个睡前故事时他只是摇着头一言不发。“我的故事不适合孩子,”他只是这么说。

他一直是这么说的。

英雄的故事不适合孩子。英雄的故事会杀人。我们的身体已经长大成人,心灵却还那样脆弱、摇摆不定,任人摆布。我们甚至还不晓得如何去做正确的事情,就想要成为英雄,那只会让我们丧失理智,变得狂热,让我们叫喊着最早投入战斗也最早死去。斯蒂夫·罗杰斯和他的同伴们用画笔在童话世界里旅行,是因为他们清醒地知道自己早已不再活在童话中,可同样的故事却会让我们产生错觉。我们会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死去,会以为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会以为所有战斗都能胜利,所有牺牲都有报偿,所有故事都有美好结局……直到我们付出代价,直到我们当中有人死亡。我们会死,而且不再复活。

而我……我是如此害怕失去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外面的世界变得平静下来了。

或者,外面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

卡西半睁着眼睛躺在黑暗之中。大地不再震动,就连海潮的声音也都随之远去。她感到自己流淌的血都在沙子里干涸了。也许她就会这样一直躺到死为止……

她在那儿,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亿年,她的身体都已经在黑暗中蜕化成了黑色的贝壳化石。

 

而阳光突然射了进来。

 

金黄的沙砾沙沙落下,就像一场天堂之雨。她头顶的礁石被人搬开了。一双手把她轻柔地拉了出来。一被带出石缝,她就不由自主地开始长回原来的大小,就好像放在水中不由自主舒展开来的花瓣。有人温和地扶着她。她眨着眼睛,发现自己正看着汉克·皮姆博士那张和善的脸。

她张大了嘴巴,呆然地看着他。

“你还好吧?孩子?”皮姆说。

云已经散开了。下午的太阳宁静地照射在风平浪静的、蔚蓝的大海上,沙砾变成的玻璃闪闪折射着金光,海滩仿佛铺满了黄金和钻石。战斗如同从未发生过,或者已经是百万年前的往事。

“我听说天锤的人一直追击你们到这里,还发生了战斗,所以赶来看看情况,然后侦测到了皮姆粒子的痕迹……”皮姆关切地看着她,“你没受伤吧?能走得动路吗?”

卡西直直地看着黄蜂侠*,她的嘴唇张合了几次。她的脚发软,要不是皮姆扶着她,她几乎站不住。

皮姆有点迷惑地看着她。“如果你担心你的朋友的话,他们没事。”他说,“实际上就是他们让我来找你的。你战斗得很勇敢。”

卡西轻轻点了点头。她颤抖着,一手紧抓着皮姆的胳膊,一手从自己的胸口轻轻掏出了一个文件袋;那个文件袋有一点点被可可和血迹弄脏了,但大体上被保护得完好无缺。

皮姆愕然地看着那文件袋,“这是什么?”他问。

她一言不发地把它递进了皮姆的手里,在这么做的同时,她的泪水终于从她酸涩、干涸的眼中夺眶而出。

皮姆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你哪里痛吗?”他问。

 

而卡西,复仇者的女儿,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地哭。

 

她只是哭个不停。

 

——————

注释*:汉克·皮姆在前妻黄蜂女珍妮特阵亡后,为了纪念她而改名为黄蜂侠。

注释**:在黑暗王朝结束后,少年复仇者们出发寻找旺达,卡西 Lang在与Doom的战斗中阵亡,成为少年复仇者中第一个牺牲的队员。

 

Ch.8 Donald Blake

 

唐纳德.布莱克[13]收到了一份快递。

他走进苏纳旅馆的时候,房东太太贝丝叫住了他。“这有你的东西,布莱克大夫。”她说,同时朝楼上看了一眼,“和你的客人有关?”

贝丝太太说的客人是现在像一截木头一样睡在布莱克房间里的托尼.史塔克。

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只要希尔或者布莱克稍不留神,刚刚从脑死状态恢复过来的史塔克就会从病床上消失;然后他们就不得不从镇上图书馆里把鼻子几乎粘在电脑和新闻剪报上的托尼·史塔克给拖回病床上来——更普遍的情况是扛回来,因为他开足了马力疯狂地吸收他“失忆”期间发生的一切,以至于他时常会过于兴奋而过载,看着屏幕便一声不吭地栽进他的咖啡杯睡死过去。而等他睡醒了,他又会神秘地从病床上再度消失,然后出现在图书馆里,继续把鼻子黏在报纸和电脑上。

布莱克认为这对史塔克的康复毫无好处。为了防止这种循环继续发生,也为了减轻希尔小姐的负担,他给史塔克打了镇静剂,并且把自己那个住了大半年的、舒适的、有六十年代风格墙纸和木质老家具的房间(苏纳旅馆中最好的一个)让给了史塔克,以便可以作为大夫时刻监护他。

 

倒不是说布莱克对这个有意见;既然另外一个人对这个没有意见。

 

他把那A4大小的盒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盒子颇有些分量,上面写着他的大名,但没有寄件人的地址,只是在下角有一个细小的标志,看起来像是个P字,又像是什么昆虫长着长长触角的头部侧面。布莱克觉得这看上去有些眼熟,然后他想起来了。

“汉克皮姆。”他轻声地说。

你在那儿吗?他不出声地问,你看到这个了吗?

 

如今大部分时间雷神都安静地蛰伏在他体内,像一头鬃毛金黄但业已备感疲惫的冬日雄狮,不开口说话时几乎难以察觉他的存在。妙尔尼尔被毁、被从阿斯加尔德放逐、失去奥丁之力、与赛特的仆从战斗、与末日博士的战斗——这些事似乎极大地耗损了索尔的力量。布莱克朦胧地感到雷神正在像影子一样逐渐稀薄下去,因此他总是忍不住一再要确认对方还在那儿;这样做的时候,布莱克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晃荡着身体非得听见体内水声不可的热水瓶。

我在。在他身体内的雷神终于回答。这确实是亨利寄来的东西。

布莱克松了一口气。“那么这肯定不会是诺曼奥斯本寄来谋杀托尼·史塔克的炭疽病毒了?”他说,一手拿着快递,一手拿着拐杖,慢慢地爬上旅店楼梯,木头在他两条腿不一致的重量下咯吱作响。

他走回房间,托尼·史塔克依然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布莱克看了一眼监控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那个包裹打开。

里面的内容被皮姆以他特有的科学家式严谨用一层银光闪闪的高端材料裹好了,看起来不仅仅能防湿防潮大概也能稳稳地扛得过一两个世界末日,布莱克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拆开。当看到里面是一整叠画稿时他愣住了。“这简直……这……”他说,目瞪口呆地拿起了第一页,随后又快速地把所有的画稿都浏览了一遍,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就笑得前仰后合。就和其他人一样,他几乎在瞬间就明白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索尔,”他说,“索尔,你看到这个没?这简直——”

一页便签纸从画稿中滑落,布莱克俯身把它拾了起来。那是典型的皮姆的便条:他首先花了大半的篇幅解释他用了哪些离子轰击和纳米膜之类手段对画稿进行了处理,使它们不易受到污损与毁坏的同时还能保持纸张原本的特性,然后在结尾处才匆匆提到他本想要亲自把这稿件还给斯蒂夫·罗杰斯的,不过他看到了托尼被送到了俄克拉荷马小镇上他的“私人大夫”布莱克手中,便猜想斯蒂夫应该也在那儿,和所有人在一起,因此拜托索尔把画稿转交给斯蒂夫。

这你可猜错了,汉克。布莱克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是长久以来头一次美国队长、钢铁侠和雷神三人都活得好好的,可所有人并没有真的“在一起”。斯蒂夫在知晓托尼已经安然无恙后就销声匿迹了,而索尔在托尼醒来后从未在他面前现身。截止目前为止,这三个人彼此之间连一句话的交流都未曾有过。

也许是为了避免过于尴尬吧,布莱克想。

他低头凝望着他手中的那一叠画稿——现在有一本平装小说那么厚了,除了最早的手稿之外,里面还夹着信纸、复印纸、广告和活页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几页。纸张上依然带着烟草的气味,弹药的气味,海水的气味,蛋糕和可可的气味和旧书店的气味,他几乎能从中分辨出所有人的痕迹:索尔认识了很久的人,他不认识的人;索尔永远会牢记在心头的人,他几乎已经遗忘的人。他把画稿卷起来的边细心地捋平;构成男孩、村庄和狗的那些铅笔的线条已经在辗转流传的过程中磨得有些模糊了。

“那么,”他说,“索尔,你打算拿这个怎么办呢?”

下次再见到罗杰斯的时候,按照亨利的托付转交给他吧。雷神的声音低沉,在布莱克体内宛如阵雷轰轰。

“真的?”布莱克说,“可这是一个让人难为情的故事。”他说着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它有个好开头,不过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如果队长看到他的作品最后竟然变成这般模样,一定会目瞪口呆。”

 

但我想罗杰斯并不会为此恼怒的。从古至今,世间所有的故事皆是如此。一个人开了头,另外一个人把它接着讲述下去,一个故事在辗转流传的过程中逐渐改变着它的面貌,就像一条河川,到了入海口时已经难以辨认出发源地涓涓细流的模样。

 

“对,我知道你的意思,冰岛的萨迦,还有属于你们的埃达,都是这样诞生的,对吧?”布莱克说,他看着男孩再度踏上旅程的背影,那是画稿中的最后一页。“我的意思是……你会想要像其他人那样参加这个接力吗?”

雷神没有立即开口回答。

索尔?布莱克又问了一遍。

 

我不是诗人,布莱克。雷神再度开口的时候,不知为何布莱克觉得他有些消沉。萨迦和埃达诞生的时候,我在那儿。吉尔伽美什失落的冒险被头一次写在泥板上时,我在那儿。《摩诃婆罗多》与《罗摩衍那》第一次被诗人传唱时,我在那儿,缪斯给予荷马《伊利亚特》第一句词句的灵感时,我在那儿。那是世界的年轻时代,也是我的年轻时代,我不明白人类为何要在他们短促、辛劳的生活中挤出时间贡献给毫无益处的故事。后来我明白了,诸神既不讲故事也不创作诗歌,是因为他们活得长久,不需要像人类那样传承和保存脆弱的记忆;但人类害怕那些壮丽的冒险和非凡的悲欢随着他们生命消逝而被遗忘,因此所有最伟大的诗篇与故事带得以诞生。

 

“现在醒悟也还不晚,大块头。”布莱克说,“瞧,现在就有个好机会让你做吟游诗人,虽然这里只有铅笔,没有鲁特琴。”

 

……早些年,布莱克,在我心情激动、仍然满怀热爱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要为我的人类同盟写下长诗,即便在他们肉体消散后数万年,他们的丰功伟绩依然能够在阿斯加德的黄金殿堂里传唱,为人所铭记。然而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诸神已经经历了最后的黄昏,阿斯加德如今停留在中庭的土地上,而复仇者业已不复存在。

 

“可是你们都还活着。”金发的医生忍不住说,看了一眼旁边呼呼大睡的托尼·史塔克。“你还活着,队长也活着,史塔克也还活着。最糟糕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只要你们在,复仇者就存在。”

长久的沉默。

“索尔?”布莱克问。

雷神没有回应。布莱克忍不住抬头看;越过托尼·史塔克躺着的病床,越过小旅店的木头窗户,他能看到一眼看到小镇尽头,秋天的阳光照在蒙着一层薄尘的Broxton街道上;他看到广袤得几乎有些哲学意味的俄克拉荷马的地平线,看到荒草和麦田在干燥的十月天空下摇摆。在这尘世风景中唯一不凡的一点就是高悬在镇外二十公里的阿斯加尔德。它像一颗巨大的橡果一样悬浮在麦田和荒原上,投下山一般的阴影。宏大,沉默,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他叹了口气。

“好吧……我知道你们之间的问题变得很复杂。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很多事情并不是大家‘还活着’就能解决的,对吧?我很明白这一点,我也无意掺合进你们之间去。算我多嘴好了。”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拐杖,有点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出房门。托尼·史塔克在他背后发出一两声睡梦中含混不清的嘟囔。

 

“贝丝太太,你有信纸吗?”布莱克走下楼梯,对着前台喊。贝丝太太从账本前抬起头来,透过眼镜惊讶地看着他。“没有。”她说,“这年头哪儿还有人写信?年轻人都用电子邮件。我也用。镇议会的信纸上次给住在那边的那些人(她是在说阿斯加德)发邀请函已经用完了。我这儿只有空白账本。”

布莱克想了想。“那也行。”他说,“我只是要画点儿东西。”

布莱克?医生拿着贝丝太太慷慨捐助的记帐本把自己挪回史塔克房间的时候,雷神终于开口了。你要做什么?

“如你所见,”布莱克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平日里写观察报告的笔来,“不才想要狗尾续貂。”

为什么?

布莱克戳了戳那堆画稿。“因为就像你说的,你是一个神,所以你大概不能理解人类对故事的执着。现实中并非所有伏线都能揭晓,所有情节都有头有尾,生活也会突然中断而没有留下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故事需要延续下去。你说所有史诗诞生时你都在那儿,那你能想象吉尔伽美什寻找不死药时半路失踪吗?罗摩带兵出发去营救悉多就再也没回来?贝奥武夫在大厅中等待而怪物再未出现?我知道,真实的历史——假设他们确实存在过的话——也许就是如此,但如果是这样,故事就不是一个故事了。”

他稍微停顿了片刻。

“而且,”唐纳德.布莱克大夫说,“如果你没有留意到的话,索尔,我也是个故事。我是被虚构出来的那一个。我是从来不存在的那一个。从小到大,我的生活……我的出生,我的家庭,我对早逝的父母的记忆,我爱吃的肉馅饼,我曾住过的家门口盛开的金盏花,我在中学时代的初恋,我考砸了的考试,甚至我对雷蒙德卡弗小说的偏爱,都是虚构出来的,创作出来的。原本世上根本就没有唐纳德.布莱克这号人,因为奥丁想要给他贬下凡间的儿子找一个人类躯壳,我才被创造出来。作为一个故事,我天然地对我的同胞抱有同情之心,这并不奇怪,对吧?”

 

我很抱歉,布莱克。隔了一阵子索尔才开口这么说。布莱克仿佛能看到雷神摘下头盔、微微垂低满是金发的头颅的模样。

“没关系,我已经不恨你了。”布莱克说,“要不然我不会把你带回人间。但说实在的,我诅咒过我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我恨过你,还有奥丁,虽然不至于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让我被放逐进虚空的时候整天都在琢磨,如果我是故事的作者,要如何把你写成一个野蛮傲慢的白痴,把奥丁写成一个十足的老混蛋。”

……奥丁确实是一个十足的老混蛋。布莱克听见索尔笑了。如果是别人这么说他,我会拧断他的脖颈。但你可以这么说,因为你也是他的儿子。

“得了吧。”布莱克搔搔头,半心半意地摊开贝丝太太的账本,盯着空白页。“你没有拧断我的脖颈是因为要是这么做你自己也会跟着挂点。”

他在账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对话框。然后,那男孩,他如此写道,然后停下来皱着眉头咬着笔端。

然后,那男孩……

布莱克。

“嗯嗯。”布莱克随口应声回答,他在纸上又画了几道弯曲的线条,作为背景上的山脉;还有一条直线通向山脚,算是一条长路。他正在踌躇要不要添上几笔杂草树木什么的。

布莱克。

“啥事?”布莱克说,“我忙着呢,大块头。”

布莱克,听我讲个故事。

大夫叹了口气(这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回了),放下了笔。“好吧,”他说,“你不是说诸神不说故事的吗?”

也有例外的。

“好吧,好吧,你讲吧。我听着。”

有一次,索尔说,布莱克惊奇地听着他换成了第三人称。索尔来到巨人希密尔家里借诸神宴会所用的大锅,两人顺带出海去打渔。索尔以牛头为饵,钓到了尘世巨蟒尤蒙刚德。但就他举锤要打死这大蛇的时候,希密尔看到尤蒙刚德庞大的身躯,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割断了钓线,尤蒙刚德于是乎得以逃生。 

布莱克茫然地听着,“这是什么意思?”他说,“索尔,我知道这个故事。听过好多遍了。埃达里面的,我看过。你的丰功伟绩之一,你的——”

他突然停住了。他意识到了什么东西不对。

瞧,你发现了,布莱克。索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分享我所有的记忆,可是在你记得的关于我的所有事里,你有印象我曾做过这样的事吗?

“没有。”布莱克说,感到万分震惊,“至少在我记得的部分里没有……在我能看到的部分里没有。可这说明了什么?这是人类编造出来的?”

这不是编造出来的。这只是一个故事。

布莱克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画稿,又看了看身旁睡得正香的托尼·史塔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大块头。”

诸神不说故事,所以他们成为了善忘的一族。我是否真的有去借过大锅?真的有钓过大蟒?也许有过吧,可我不记得了。几千年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我都已经忘却了。你看,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来我母亲盖亚的面庞,说不出我诞生的年月。但故事里这样说,所以我确实是钓过大蟒的。故事不是历史,它的意义不在于真实与否,虚构与否,而在于它将如何被讲述。

布莱克抬起头来。“索尔,”他说。

布莱克,基督徒伐倒了我的最后一棵橡树的时候,我也在那儿。那已经是数十代人类之前的事了。我的橡树已经化为泥土;曾祭祀我和伐倒我橡树的人都已化成了泥土,可是人们依然在说着我去钓尘世巨蟒的故事。故事活过了宗教的纷争,活过了人类最黑暗的年代,活过了战争与和平,丰饶与贫瘠的时光,活得要比书写过它们的手、听闻过它们的耳朵长许多。你看,这岂不是很了不起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创作一个故事实在是吾友罗杰斯曾做过的最有个人野心的事了。几千年后,就算他曾试图捍卫与拯救的一切都已化为粉尘,锈蚀盖住了他盾牌上的星辰,假如他的故事足够动人,它将依然会在那儿。就算斗转星移,它面目改变,可是在那故事之中,在那最核心的地方,斯蒂夫·罗杰斯将依然活着,生生不息。

“索尔,”布莱克轻声说,“我不是斯蒂夫·罗杰斯。我不是英雄,不是一个复仇者。即便作为一个故事,我也是很蹩脚的。”

对。你只是一个脆弱的凡人,而且你有时候确实很烦人,你总是在我心中大叫大嚷,对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发表意见,你拖我的后腿,一再干涉我的决断。你让我变得和你一样脆弱多变。如果不是你这凡人医生的故事被讲述,我将在人类的故纸堆中沉睡,在神话重复中变得衰迈。在你的故事中,我得以新生,你给予了我新的面目和灵魂,让我在中庭的芸芸众生中再次获得一席之地。许多年之后,人们会这样讲述我的诞生;并不是关于奥丁与大地之母的结合,而是关于一个去度假的医生,在挪威的山洞中拾到一根手杖。

 布莱克放下了画稿,把脸埋在手中。“别这样,”他呻吟着,“你这是在记恨,是在报复,对吧?因为我把你带回世间时说了一句‘并不是神决定人类存在与否,而是人类决定神存在与否’,对吧?你记仇到今天。别这样,索尔,说真的,别这样。这叫我坐立难安。你就好像在致道别辞一样。就好像你要离开一样。”

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离开的。雷神说,谁能知晓命运为我们安排了什么。

布莱克抬起头来。“一切都将改变。”他说,“这样的日子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

那么你也有同样的预感。雷神的声音很镇静,无论等待在前方的是灭亡还是新生,我仍将继续前行。也许有朝一日我将不得不抛下你上路,因为贤者们皆言神祗与人类在历史中终将分手。

布莱克苦笑起来,“天啊,”他说,“没有我的话,你独自一人该怎么办?没有我的话,你要怎么捱过去?”

我能熬过去的,布莱克。雷神低声说,他通常都是高声说话的,响亮、冰冷,宛如在他父亲的黄金厅堂里回响的雷鸣,而这种声音,温热、黑暗、厚重的声音,几乎无人听过,因为这来自他的母神大地。过去千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可以独自面对死亡或万年的时光。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世人关于我的故事成千上万,谁晓得呢?也许我们都在一个宏大的故事中而不自知。但你的故事,唐纳德.布莱克的故事,是我身上曾有过的最好的故事。

监护器滴滴作响,托尼·史塔克又哼哼了两声,在松软洁白的枕头里翻了个身,轻微地打起鼾来。这一瞬间世界仿佛变得非常安静,而有史以来人类创作过的故事,此时全都藏身在床单的皱褶中,旧灯罩里,墙纸上,相框边,床头柜的小摆设间,木地板的缝隙中,沙发上的蕾丝罩子眼中,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一个人。

和一个神。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布莱克喃喃地说,“我刚才有说过我恨过你吗?”

你还说要把我写成一个野蛮无礼的白痴。

“哦,对,我想起来了。”布莱克说,又再次拿起账本和笔,“我确实该这么做。也许我该把你写进这故事里去。我一定要把你写进去。好队长不会反对的。”

他看着自己已经画出来的山脉和道路,还有那句没写完的话。

 

后来,那男孩……

 

“大夫!”希尔就在这个时候冲进了房间,布莱克飞快地把账本和那一叠画稿塞进了身旁沙发靠垫之间的缝隙里。不知为何,他面红耳赤。

“什么,玛利亚?”他说,顺带还抓起了笔记本,装作在写托尼的医疗笔记。

“布莱克,你得要看看那个。”希尔皱着眉指着窗外说。

布莱克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睁大了。他看到阿斯加德上腾起了爆炸的火光和烟尘,街道上,镇民们正发出恐怖与惊讶交织的叫喊。

“不。”布莱克冲到了窗前。

“是诺曼奥斯本,”希尔说,“他来这里追杀史塔克了。”

“也许吧,但如果他是冲着史塔克来的,他就应该在这镇上,但是现在他在攻击阿斯加德!”布莱克说,“听我说,希尔,你马上把托尼·史塔克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带出这儿,越远越好。不要停下来。如果托尼醒过来想要反抗,把他敲晕就是了。”

希尔惊讶地看着他,“那你呢?”

布莱克抓起了手杖,冲出了房门。他已经听见体内的索尔发出狂怒的咆哮,冬日的雄狮已然醒来,抖擞着鬃毛,准备好了参加最后一战。

黑色的天锤部队的战斗机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父亲!”他大喊道,“指引我!”

他将手杖重重朝地上击去。

雷光照亮了整个小镇;也透过窗户照亮了旅馆的房间。玛利亚.希尔正连拖带拉地把昏睡的托尼·史塔克带出房门。在他们身后,在沙发的缝隙里,斯蒂夫.罗杰斯与复仇者们的故事正静静躺在那儿。

 

后来,那男孩……

 

Ch.9 斯蒂夫·罗杰斯 &托尼·史塔克

 

托尼·史塔克打开了复仇者大厦储藏室的门。

楼顶的“庆祝诺曼.奥斯本垮台暨队长复活暨内战后首次超级英雄联谊会”还在进行,香槟已经喝完了,金刚狼一个人就干掉了所有的啤酒。托尼手中的果汁和矿泉水也已经告罄,而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诺曼奥斯本和冒牌复仇者住在大厦时把其他的酒都藏到了那儿。托尼认为,拜托一个责怪他在内战以及稍后时间做过的事的英雄(也就是说,差不多是此刻在酒会上的所有人)“去拿一箱啤酒”“去搞几瓶水来”大概不太理智,因此他只能一边为奥斯本残留的臭气皱起鼻子,一边自己四处寻觅那些失落的宝贵私藏。

他没料到储藏室里灯开着。他没料到储藏室里还有人。

他更没有料到坐在那儿的是斯蒂夫·罗杰斯本人。

卸任了的美国队长坐在一张桌旁,用强健的手臂支着额头,正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一叠什么文件。

“呃?啊,我没想到你在这儿,抱歉——”托尼脑子里涌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马上,迅速,立刻退出去。

斯蒂夫抬起了头,张开了嘴巴。

“托尼,”他说,一丝犹豫之色像海鸥翼翅擦过海面般掠过他的面庞,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托尼看出来了。“没关系。我只是在这里,呃,看点东西。如果你愿意的话,请过来坐在这儿。”

托尼一只脚在门槛外,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都像是逆流到了脑子里,他不由自主地开始飞快计算同意和拒绝可能产生的数百种不同结果,以及这些结果会对他与斯蒂夫关系的影响。

过去,托尼多少有些悲哀地想着,过去你是不会这样的,托尼·史塔克。如果你发现在大家都在欢庆而美国队长躲在小黑屋,你会走进屋去,拍拍他肩膀,把他带到日光之下、朋友当中,终结他的七十年代风格的忧郁;或者你们会一起做一点别的事情。而不是这样,一只脚还留在门槛外,就好象其他东西也跟在留在门槛外。

“好吧?”他最后说,谨慎地蹭到了桌前,坐在了斯蒂夫对面,尽量不去看那些文件,他猜想这样可能会引起对方不快。走进来的时候他留意到这里已经不再是一间储藏室了,架子都换成了书架,还有工作台,看起来像个私人书斋。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这是我改造的,还是奥斯本干的?托尼恼火地想,我还忘记了些什么?

空气沉寂下来,灰尘落在他们周围空荡荡的架子上。斯蒂夫没说话,托尼也没有开口。

这很尴尬,真的。托尼心想。而且他也没法托辞说“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因为他心知肚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在他们被索尔那边的麻烦事拖着一起下了一次龙与地下城的副本之前,他们两人在阿斯加德的废墟前大吵一架,双方都说了些非常难听的话,难听得让他以为马上就要开始内战2.0了。然后他们被卷到了异世界。然后他差点被半兽人之类给活烤了。然后他们与死亡女神还有骸骨军团之类干了一大架。

然后他们和好了,在所有英雄们面前,互相道歉,互相拥抱。

老天,如果坐在篝火前聊聊天,说说俏皮话,然后道歉和拥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话。

在那之后,他们不吵了,而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他们避免争吵。他们对彼此都变得很谨慎,说得难听些是过于客气。

 

“你看——”“托尼——”桌前的两人同时开口了,然后又同时尴尬地止住了话头。

“我想让你看看这个。”斯蒂夫说,把他刚刚正在看的东西轻轻推了过去,正好放在两个人桌面上的那条分界线上。

托尼低头看。“啊?”他说,现在他想起来了。“我看到索尔背着所有人偷偷把一包东西塞给了你。就是这个吗?我不是故意要偷窥你们的。我是说,当时彼得也在那儿,他……”

他话语的尾音像流进沙漠的河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瞪着放在他面前的东西。

“这是啥?”他说。

斯蒂夫湛蓝的眼睛注视着他。“你往下看吧。”他说,“往下看。”

托尼一页一页地朝下翻。他看得很仔细,但他的五官拧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这些都是……这些都是啥时候发生的事?”他说。

“很显然,在我死了之后。”斯蒂夫说,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倒回椅背上,“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只记得我为这故事开了一个头。”

托尼·史塔克抬起头来。“所以你现在是要和所有人算账吗?”他说,“我看得出来。有几页准是克林特的手笔。还有洛根也参了一脚。要命,搞不好还有弗瑞。”

“我和他们……我能确定的那几个人都谈过了。就刚刚。”斯蒂夫又叹了口气。“克林特觉得自己很丢脸,所以冲我大发雷霆,巴基一脸恐慌地试图向我道歉,皮姆兴高采烈。但是不,我没有意图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那这是为什么?”托尼说。

“因为我有一个疑问。”斯蒂夫说,“我问了克林特。他说最早收到快递时,上面写着山姆的名字。但我和山姆也谈过了,他赌咒发誓说,在巴基把这东西送到他房门前,他从来没见过这些稿子。”

托尼僵在了座位上。他有种立即拔足逃跑的冲动,但是斯蒂夫的视线好像把他给钉在了座位上。

“而且,”斯蒂夫慢慢地说,“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我是把稿子带到复仇者大厦来画的。而且,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我想要个更加私密,但又不是像家那样的地方用来工作和读书,你就改造了这个储藏间给我使用,这地方只有你和我知道——”

托尼闭上了眼睛。因为他太清楚斯蒂夫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这稿子最早是你发现的,托尼。而且是你假托了山姆的名义放到了复仇者隐蔽所的门口。”斯蒂夫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托尼?”

托尼听着自己的心跳,他数过七下,然后才睁开眼,看着斯蒂夫。

“听着,斯蒂夫。”他郑重地说,“有些事情我们应该说清楚,但一直没有。我只是想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之后,如果你感到不自在,我们大可不必继续装作我们依然可以做best friends forever。一切都已经不同了,我们都对此心知肚明。”

斯蒂夫愕然地看着他,“这些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他慢慢地说,”可这和你把我的画稿偷偷放到克林特那儿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得要再提醒你一遍,我的记忆都不存在了。”托尼说,“所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你的稿子拿出来放在地下复仇者那儿,也许上面装了监控器吧,我想。而克林特和彼得是不会随手乱扔你的遗稿的,然后我就可以继续追踪他们的动向。总之我是想不起来了,而且你最好也不要指望我能想起来。然而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都不会后悔。我也不会道歉。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换个方式,也许,但要做的事我还是会做。”

他坐在那儿,等着斯蒂夫的脸色阴沉下来,然后开始内战3.0,可是斯蒂夫只是歪着头盯着他,脸上只是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

这可不妙。

“谢谢你对我坦诚相见,托尼。”斯蒂夫说,“不过这些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托尼紧张起来。“啥?什么时候?你偷听过我和索尔的谈话?”他说。

斯蒂夫只是眨了眨眼睛,“什么?你也这样和索尔说过?”他好奇地问,“不,不,我没听过你们之间的谈话。其实你在把自己脑子的记忆删掉前在给所有人的遗言里就说到过这些了。就是你留在装甲里的录像那个。”

托尼的脸变得惨白,然后又变得绯红。“哦,”他说。我真恨你,托尼·史塔克。“那么你不同我吵架了?”

“我为什么要和你吵架?”

“因为你在生气。”

“我没有。”托尼看到斯蒂夫试图用深呼吸来控制情绪。他从哪儿学来这个的?托尼暗自想到。“托尼,”最后斯蒂夫开口了,“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在生气。”

喔,这次可好玩了。

“我很生气,托尼,”斯蒂夫说,“但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明白,如果重新来一次,你确实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我不是为这个而生气。我只是……我从希尔那里听说你忘了内战以来的所有事情。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心中的感受。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等着你醒来,然后我们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摆上台面,我们所有的分歧,我们犯下的错误,……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那会很痛苦,会撕开很多疮疤,我们可能会再度挥拳相向,会再度大吵特吵,会闹得很僵,可是最终……我们会捋平一切。但是这时候我却被告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很生气,托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地……这就好像你在对着空气挥拳一样,无论你使出多大的力气,你都一无所获。我……我觉得自己被抛下了,被背叛了,而且我将永远找不到人上诉。所以我跑了,去了弗吉尼亚,我知道你醒了,但是我不再想要见你。所以我在阿斯加德和你吵起来,我并不是……那些话并不是我的真心话,托尼。我真的只是……我可能就是只想要找茬。找个借口和你吵架。因为不那样做的话,我觉得自己就真的要气疯了。”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托尼。”他说,“我知道这一切都不该怪你。”

托尼注视着斯蒂夫,储藏室的灯光在他金发上打出一层薄薄的光环。“而你因为明白这一点而更加生气。”他说,“谢谢你。谢谢你能对我说这些。”

斯蒂夫摇了摇头。“原谅我,托尼。”他说,“我觉得自己自从回来之后变得很怪异。我心头总是压着一股无名火。”

“看得出来。”托尼说,“相信我,十多年前我们把你从冰海里捞上来的时候,你还要更怪异。”

斯蒂夫痛苦地朝他笑了。“托尼。”

“至于我……”托尼说,接下来的话让他觉得像是从脑血管里直接渗出来的,可是他不得不说,“好吧,队长。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觉得我也该坦诚一点。我确实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发现了画稿,又是为什么要把它送给克林特,但是我也许可以猜猜看。在你死后,你所有的个人物品几乎都被送到美国队长博物馆去了。至少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没错。”斯蒂夫说,“现在我正在跟他们交涉,看看能不能把我的……至少是一部分个人东西给要回来。”他又叹了口气。

“我大概在那个时候发现了这东西。喏,就在这儿,可能就和今天一样的天气,只是大厦里没有人,没人在楼顶办Party,开香槟庆祝,没有人在哈哈大笑。因为你知道的,美国队长去世了。然后我就站在这儿,因为想起来你还有个小工作室,所以我就钻进来看看。”托尼说,“也许是想要找找看你有没有留下遗书什么的吧。然后我就发现了你的稿子。”

“没画完。”斯蒂夫说,他惋惜地冲他的画稿看了一眼。他曾是多么满意他的这几张作品呀。

托尼摊了摊手。“是啊。我当时在想什么?我是来找一份政治的遗书,但却发现了一个童话的开头。我拿着你的稿子,说不定我还大哭了一通。”

斯蒂夫瞪着眼看着他。

“别这样。”托尼说,“你知道我会哭的。就算你记忆里最后见我一次是隔着神盾的铁栅栏,我们彼此又交换了一些很难听的话,但是如果你死了,而且还是死在那种时候,斯蒂夫,相信我,我会哭的。我不会喝酒,但是我会哭的。“没错,摘下头盔,不让眼泪流进装甲里,哭完再把头盔戴回去,这样就没有其他人知道。

“托尼,我……”斯蒂夫想要开口,但是托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反正我已经不会更丢脸了。我还在一群半兽人之间裸奔过呢。我会把你的稿子送去博物馆吗?或者,干脆把它送去拍卖?不。我肯定会把这份稿子藏起来,每次当我想要摧残一下自己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可能还想要钻研一下你有什么深意,里面是不是含有什么密码之类。真抱歉,这确实就是我。”

斯蒂夫把手放到额头上。一时间他们都没说话,但他们眼前都出现了那副景象:就在这屋子里,这间小小的,落着灰尘的房间里,那个如今业已消失的神盾局长托尼·史塔克独自一人坐在这张桌子前,看着这薄薄的几页纸,他翻遍了大厦,为的就是想要找一找有没有什么东西——任何东西——是斯蒂夫留给他的,哪怕是片言只语,能让他相信斯蒂夫死的时候并没有在痛恨他,能让他找到一个不那么苛责自己的借口。可是他没有找到。他只找到这个。他试图想象这就是斯蒂夫对他说的话,要对他传递的信息,可是他办不到。托尼·史塔克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后,已经忘记了斯蒂夫·罗杰斯对他微笑会是怎样的情形。

“然后呢,”托尼接着说,低下头看着那叠画稿,祝你安息,过去的托尼·史塔克,你真是个不幸的家伙。“我搞砸了。斯库鲁人入侵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们赢了,可我输了。诺曼奥斯本上台了,而我很清楚他会干出些什么事来。我下定决心要毁掉数据库,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我也会跟着玩完。可是稿子怎么办?我不能把它留在这儿。天晓得奥斯本会拿它做什么,那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玷污。可我也不能带着它逃跑——这是你留下来的东西,我不能冒让它和我一起被毁掉的风险。那我还能怎么办?当然了,我不能直接跑去地下复仇者的隐蔽处敲门,把这东西拿给克林特,他只会把我的眼睛一箭射穿。那我能想到的招数只能是冒充成山姆了。这挺好理解的。”

“你没想到这很容易被揭穿?”

“我当时一定火烧屁股,顾不了那么多了。”

斯蒂夫垂下了眼帘。

“但你保住了它。”他低声说,“谢谢你,托尼。”

托尼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叠画稿。“我可没那么确定。”他叹了口气,“要是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开始在你的稿子后面胡搞,我肯定不会把它寄出去。”

斯蒂夫笑了起来。“不,”他说,“实际上……该怎么说?我很惊讶,但我不生气。这还……这还挺有意思的。”

托尼拉着脸翻到了克林特的火柴棍小人,然后又翻到了墓园部分(不知是谁,总之画得还不错),“但是你再也找不到人出版这故事了。”他说,“除非出版社急着想要破产。”

斯蒂夫再次笑起来。“不,托尼,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个故事出版。如果……也许当初能画完的话,我会把它,嗯,放到网上共享吧。”

“现在你连共享都做不到了,因为没人想要看金刚狼的涂鸦。”托尼说。他翻到了最后一页。把这一页塞进来,可能是索尔漫长的神生里干过的最厚颜无耻的一件事了。那是账本上撕下来的一面纸,画着简笔画的小山和道路,甚至连句子都还没写完。

后来,那男孩……

 

“那么,”他说,试图转移话题,“后来那男孩怎样了?”

斯蒂夫露出了茫然的神情。“我不知道。”他说。

“不知道?”

斯蒂夫叹了口气。“洛根说,我应该为这个故事写一个结尾。”他说,“可是我办不到。”

“为什么?”

斯蒂夫抬头朝托尼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托尼觉得那笑容中带着一股胜利的味道。

“因为我也忘了。”他说。

“忘了?”

“对,”斯蒂夫说,“我记得我画这些稿子时的情景。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为什么我要画它。我想不起来原来我为它设定了怎样的过程,我想不起来原先准备如何为这个故事结尾。老天,我甚至连为它起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这是真的。他看着稿纸上的铅笔和墨线,他熟悉它们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但也就如同自己的掌纹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在那儿,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排列。这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啊,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画这个?在那些平静的夜晚里,他独自坐在这儿,心中都在想些什么?他看着他画出来的村庄,田地,天空中的彩虹,还有那男孩(他的面孔,在稍后所有继任者的手中变化个不停,让斯蒂夫几乎想要发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创造它们。这故事将要通向何方?他也不晓得。他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个火车隧道口朝里面张望。他是真的,真的想不起来了。

托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斯蒂夫轻轻摇了摇头。“我死的时候,我的思想被抛到时间的洪流之中。我看到过去和未来,回忆和幻象,到现在我还分不清楚那是不是真的。而当我从湍流中回到现世,我想我可能丢了些东西。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是的,因为那是他的前生。他已经获得了新的生命,而这个故事,如同他的死亡一样,已经像蝉蜕般从他身上离开了。

托尼注视着他,“你让我感到不安起来了,斯蒂夫。”他说。

“我也很不安。但不管怎样……”斯蒂夫说,把稿子拿了起来。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在他不知晓的地方,在他不知晓的时间里诞生的故事。他看着弓箭手,看着浪人,看着小黑狗,看着男孩的死亡和重生。多么愚蠢又天真。他永远也忘不了克林特和洛根脸上的表情。他不会告诉他们第一眼看到这故事在延续的时候他心中那膨胀的,几乎沸腾的温暖。“我想,这故事虽然是我开的头,但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

他轻声地这么说,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感到遗憾,但他没有。他只觉得一阵奇异的如释重负,就好象这故事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属于他一个人,命中注定会在所有人手中辗转,根据他们的理解和意愿改变形貌,诉说他们自己的语言;那男孩的冒险从他手中开始,却早已不在他控制之中,而他如今只是说出了事实。

托尼靠回椅背上,把手插进了裤兜里。“那你要把它怎么办?”他说。

斯蒂夫看着他。“你要为它写结局吗?”他问。

托尼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他。一个微笑从唇须下绽放出来。“斯蒂夫,你知道答案的。”他说。

“那就是?”斯蒂夫说,“我能问为什么吗?”

“因为嘛……”托尼说,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他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幻觉。他看到自己站在漆黑的雨夜里,对着一群像雨水般冰冷、缄默的人说话,“你们以为故事的结局将是怎样?如果你们知道一个比我所想的更好的结尾,不妨告诉我。不妨让我参与进去。”

那幻象一闪即灭,宛如雨中熄灭的火花。

“是呀,我一定曾想过结局。一个惊人的,辉煌的,崭新的结局。一个能说服所有人参与到我故事里的结局。”托尼说,“身为未来学家,应当如此。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要结尾。有些故事,应当永远进行下去。”

斯蒂夫再度笑了起来。托尼注视着他。这幅情景,他暗自疑惑,我怎么可能忘记得了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斯蒂夫说,他站起身来,拿出一个画夹,然后郑重其事地把所有的稿子都装了进去,把它轻轻放在了架子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外面发出砰然巨响。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绷紧了身体,可他们随即就发现,那是因为天已经黑了,兴高采烈的霹雳火开始在大厦上放起了焰火。

“哦。”托尼说,“他会把大厦给烧了的。”他也站了起来,回头看着斯蒂夫。“要不要去吃些什么?我有点饿了,索尔从阿斯加德带来了最好的烤山羊腿。”

“那会是什么味道?”斯蒂夫说。

“谁晓得?我们得要去尝尝才知道。”

他们两人一起走出了储藏室。托尼为外面清醒的空气长舒了一口气。

“真漫长啊,”他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漫长?”

“你的故事。所有人的故事。”托尼说,“话说回来,那男孩还在寻找他的彩虹,前方的道路还很漫长。你就打算把他抛在一边不管吗?“

斯蒂夫笑了起来,把手放到了托尼肩膀上。

“我信任他。”他说。

Fin

 

后来,那男孩……

后来那男孩将再次上路。

后来他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

男孩没有停止他的脚步。他抬头看:白昼与黑夜、星辰与火焰都在他的前方,连同那无尽的、轮廓线尚未被决定好的大陆与海洋。每一寸土地等都等待他去开拓和发现,而且再也没有笼罩在世界上的迷雾限制他的步伐。

彩虹依然远在天涯尽头,男孩想,也许盗走它的灰色领主只是想要借助彩虹找到一条通向世界之外的道路。

那个世界是否也曾有冒险者,被寄托了在最黑暗的时代寻找希望的勇气?是否他们的故事有自己的生命,因而将永远生生不息?男孩不知道。他只知道人们会继续冒险,会追求一个美好的结局但绝不止步于此,就像世界天幕之外的英雄们一样……如果那里确实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的话。

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故事。

这故事将永不结束。

 

永远未完待续


[1] 杰西卡·琼斯(JessicaJones)前超级英雄女侦探,卢克·凯奇的妻子。

[2] 兰德国际(RandInternational)是铁拳(丹尼·兰德)拥有的企业,已被毁。

[3] 卡萝·丹佛斯(CarolDenvers),神奇女士。

[4] 此为黑暗复仇者的鹰眼,实际上为反派靶眼(Bullseye)。

[5] 爱国者。少年复仇者领袖。因为获得祖父Isiah Bradley即黑人美国队长的输血而拥有超级士兵的速度和力量。

[6] 巨型女,少年复仇者成员,有变大变小的能力,是第二代蚁人Scott Lang的女儿,有心脏问题。

[7] 巫士,用咒语改变现实,是猩红女巫(Wanda Maximoff)与老幻视所生的灵魂双胞胎之一。与泰迪是一对恋人。

[8] 小绿巨人,变形能力,巫士的男友,Captain Marvel与Skrull公主之子。

[9] 鹰眼。富家女,射手,从美国队长那儿获得了克林特·巴顿的弓和鹰眼的称号。

[10] 老幻视的身体+少年征服者康的脑波及记忆。

[11] 速,加速能力,是猩红女巫(WandaMaximoff)与老幻视所生的灵魂双胞胎之一。

[12] 秘密勇士成员。

[13] 唐纳德.布莱克是索尔的凡人人格,身份是外科大夫,人格与索尔不同,两人分享记忆。

 

A/N 2:本质上来说这是篇过期同人,因为从写出来到现在,Marvel漫画发生了非常多的变化,黑暗王朝与围城当时看起来那么轰轰烈烈,如今已经恍若隔世。而且回头看当时对人物的理解非常浅薄,剧情上也有很多当时漫画阅读量不足造成的bug。但是我决定让它保留原样。这篇曾经是打算参随缘周年本的,不过时间已经过去7年了……作为作者,即便当初写得再不严谨幼稚,多少也还是希望让自己的东西出来晒晒太阳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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