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三】琉璃翎(云无月&姬轩辕)

Warning:标题那个不是CP!!内容说白了就是两个四千岁老头老太太唠嗑最后老头帮老太太找回了丢失的假牙

私设有。月洛/洛月成分有。

琉璃翎

1.

姬轩辕看到了云无月的原型。

就在他从北洛背上掉下来那一刻,萦绕在他们身周的那团黑云突然有了形体,朝他猛冲下来。

一转眼,他便被它的爪子牢牢抓握在手里。那爪子冰冷坚硬,像是由骨骼形成,全无血肉。但是姬轩辕眼睛眨也不眨,他盯着那头体型巨大的魇魅,看看它,又看看魇魅背后的如蝉翼一般的羽翼。

羽翼割开空间乱流,发出尖锐的声音,可见它并不如看上去那样柔软, 更像是透明的羽甲,锐利坚硬,闪闪发亮。

但是这羽甲残破不堪,边缘尽是被火燎的痕迹。

那魇魅就用这样的破碎翅膀,带着他飞越无形的湍流。  

 

2.

北洛残留下来的气息,在混沌之中如同一条淡金色粉尘铺就的轨迹。

云无月追寻着那条痕迹,向前飞行着。

而她手里的人一直在盯着她看。

他的目光里既无厌憎,更无恐惧,只是好奇。

她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缙云曾经是带着她去见过一次姬轩辕的。

那时候的姬轩辕,半蹲下来,微笑着歪着头看她,他的眼光就像是方才他看自己的原型一样,既无厌憎,更无恐惧,只是好奇。

——缙云,这位小朋友是?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四千年前,四千年后,她都没有再遇到过会这样看自己的人类。

手里的人突然咳嗽了一声。

“……那个,我可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隔了一会,云无月开口应答。

“你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姬轩辕说,他指着她残破了的翼翅。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千年前,我和另外一个大妖打过一架。”

“我听莲中境那里的小妖谈过 ‘霒蚀君’的往事,那是你的称号吧?它们说的,莫非就是你这一架?为了护着他们而打的?”

“……是,也不全是。”

“原来如此。”姬轩辕说,“难怪它们都对你推崇备至。”他说着,又点了点头,“你很了不起!”

“了不起?”

“妖族里会像你这般总是护着弱小的,应当并没有多少吧。”

云无月情不自禁看了姬轩辕一样。他脸上还是罩着一层微笑的云雾。

“此事又非绝无仅有。辟邪在魔域通道处建城,虽然得你相助,有大阵保护,但数千年来为了不让魔族进犯,同样死伤无算。他们又得了什么好处?”

姬轩辕“哦“了一声。

 “如此说来也是。当初辟邪要我替他们建阵,只说他们也喜在魔域安身,但现在回头一想,确实倒也并不需要镇守在通道处,时时引得魔物围攻天鹿城。哎呀……”

他们迎面遇上漩涡似的暗流,云无月想要避开那剧烈的波动,展开翼翅又向上飞去。

但她翅膀有破损,此刻急速变向便有些吃力,身体被裹挟着在湍流里打了个转儿,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大了些。她低头去看姬轩辕,对方似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我能不能再请教你一个问题?“刚刚一过暗流,他倒是又开口了。

这时时刻刻的好奇到底是像谁呢?云无月心里叹了口气。

“但说无妨。“

“如果猜错了,希望你不要见怪。我看你这模样多少有些眼熟,你是不是就是当初缙云带在他身边的那个…………”

云无月注视着前方北洛留下的淡金色痕迹。“魇兽。”

 “魇兽!“姬轩辕又露出了微笑。“原来是叫这个名字。一开始便有点怀疑。看到你原身之后,我便确信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活过四千年。”

“魇只要长成,寿命便极长。”

“原来如此。”姬轩辕想了想,“那么,你是因为知晓北洛的前身是缙云,方才跟在他身边,护着他吗?”

“不是。”云无月回答得很干脆。

“是我突兀了。” 姬轩辕道歉得也很干脆。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甚至有点满意。

沉默了片刻,云无月突然说:“小的时候,我其实很怕听到你的名字。“

对方这回倒是吓了一跳。“啊?这是为何?“

 “因为缙云每次一提到你那儿有什么事,他就要离开白梦泽了。“

不,不对。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讨厌。

她曾讨厌把缙云从自己身边带走的所有东西。

就像她后来也讨厌自己的弱小,讨厌死亡。

 “他在白梦泽说很多事给我听,我那时不大懂,但我知道他说巫炤,说西陵和有熊,也说你。会说很多次。“

“……“

“后来缙云走了,我不知道他已经死掉,便去你的部族里找他。你部族里的人谈论缙云,但也一直在谈论你。再后来,会谈论缙云那些人陆陆续续死掉了,但他们的子孙后代还是在谈论你。等这些子子孙孙也都死了,我行走世间,人还是在一直谈论你。“

她顿了顿,“你的声名比许多强大的妖族延续得更久。哪一天北洛尸骨成灰,我也尸骨成灰了,也许这世上还是在谈论姬轩辕。你方才说我了不起,但缙云也好,后世的人也罢,说起你来,像是你能成就万事一样。”

对方的眼睛黯淡了一瞬。

“我不是这样定义‘了不起’的。”他说。 “我这人就是贪多务得,想要成就万事,可等到油尽灯枯时回头一看,自己做成了的事不过屈指可数。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叹息了一声,“还是你这样四千年里都护着弱小,更令人赞叹钦佩。”

“我没那么无私。”云无月说,“一开始,我只是想要找回缙云罢了。”

姬轩辕张开了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眼前一亮。

辟邪的利爪在空间里留下的巨大金色裂痕就在他们眼前。

透过那道裂缝,他们看见了一个白雪皑皑的国度。

 

3.

姬轩辕被那团黑云裹着,从裂缝中一跃而出,他们朝着一片残垣断壁中的空地落了下去,但降落却并不如何成功。

云无月似乎因为羽翼受了伤,收敛落地时颇有难度,两个人都多少有点狼狈,云无月松开手时,姬轩辕还因为站立不稳,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滚。

他倒不怎么在意,翻身跳起来之后,发现眼前的魇魅已经变回了女子的模样。没能多看上那本来面貌几眼,姬轩辕甚至有点遗憾。

“这就是巫之国。我们已经到了。“云无月说。

姬轩辕极目望去,这是个黑白交错的世界,寂静无声。废墟环绕着他们。这里没有人的生息,雪也停了。那些高而瘦长的建筑仿佛铁钉,将时间钉在了此处。

“……你那翅膀上的伤,多少还是有些问题吧。”他回头对云无月说。

“并没什么大碍。”云无月说,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可是都过去千年了,没有办法长好吗?”

云无月转头看向周围,姬轩辕猜想,她多半是在探查周遭的妖气或魔气。“魇的翅膀如同人的牙齿,无法自然长好,只可修补。但是碎片落在什么地方去了,我不知道。也许被有的妖族拾捡去了。”

“原来如此。可是他们感念你护一方平安的功德,想来也是将残片好好保存起来了吧。如果你去问他们要,他们一定也会还给你。”

云无月回头看他,似乎有点吃惊,摇了摇头,“要他们将我羽翼碎片还来,倒像是我图了他们什么似的。而且你也瞧见了,即便我翅膀坏了,飞行起来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姬轩辕张了张嘴,但又把话憋回去了。

“北洛说一旦失散就去找永生之瑝,在那里碰头。我们走吧。”云无月说,转身朝着前方走去。

姬轩辕点了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

他们在白雪覆盖的巫之国朝前行走。

如此大的废墟里唯有咯吱咯吱的踩雪之声,未免让人惶然。姬轩辕心里怀着好奇,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倒也并不是很在乎。

云无月却并没有他那么大的兴趣,闷着头只是朝前走。姬轩辕心想,她大概一心只想着要回北洛身旁去吧。

“我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瞧着她背影,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了。

云无月没有回头。姬轩辕觉得她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说。”

“你说你想找回缙云,是什么意思?是去找他残魂吗?”

云无月停了下来。姬轩辕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我……”隔了一会儿,云无月开口说,“在缙云死后,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想不通。”

“想不通?”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死。为什么一定要杀巫炤。为什么一定要上战场。最想不通的,就是当初为什么他要护着我。”

 “哦……”姬轩辕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你后来去帮助弱小,是在学当初的缙云吗?”

“不。我只想知道当初缙云救护我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云无月说,“一开始,我救助他人,倒也得了不少回报。但是,回头想想,我幼小时孱弱不堪,既不会捕猎,也不会打架。就算想为他唱歌也办不到。救了我,对缙云有什么好处?这样想着,后来出手助人,我也就不要回报了。那些人以为我慷慨,对我很是感激。有时候,得了感激,心里也觉得快活。后来我想,莫非缙云帮助我,也是因为能得我感激,心里快活?”

她歪了歪头。

“可是,那时的缙云也并不快活。”

是这样的,姬轩辕心想。

以他之见,他甚至觉得那时的缙云并不想让自己快活起来。

女子转过了脸,看着苍白的天空。

“后来,我变得强了,也有了些声名。有些弱小的妖族,听闻我的事便找上门来,求我庇护,说是有其他魇在并不饥饿的时候也进犯他人梦中,造他人痛苦。我去问自己的那些同族为何这样做,他们答不上来;可是他们反过来问我为何要庇护其他妖族时,我同样答不上来。“云无月顿了顿,”无缘无故作恶,无缘无故为善,人族之中,不也同样有类似的事吗?“

姬轩辕点了点头。“在我那时,确实有强大的部族,兴致起了便去灭掉一个小的部族,既不是为了抢他们粮草,也不是图他们地盘,灭了也就灭了,没有什么道理。“

云无月依然只是注目着远方的天际。“后来我便明白了,三界之中的生灵,行善行恶,肆意杀戮,尽心救护,许多时候都只是因为自己能做,而不是因为自己想做。魔族进犯人间,杀人如麻,当真只是因为蚩尤留下的怨念?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如人一般,做出任何残忍的事情都不需要什么动机,什么道理,他们那么做,只是因为他们强到可以那么做。辟邪明明可以另寻去处安身立命,偏偏要去镇守魔域通道,千百年与魔物为敌,他们又需要什么悲天悯人的善念?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恐怕每个辟邪都只会说自己不得不战,想来同样不过是因为他们强到可以那么做,便那么做了。”

“……“姬轩辕皱起了眉头,但依然没说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捶着闻天鼓时,那高悬头顶无动于衷的苍天。

也想起了涿鹿大战时仙神累积如山的尸骨。他们战得强悍,血流得也真多,多到后来几十年里逐鹿都只长红色的草。

那个时候,他自己在想什么呢?

“……所以我又想,”身前的女子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初的缙云自然是极强的,因此他护着我,也是因为他很强、有能力这样做,于是便做了是吗?可是在世间那么多年,我也见过自身难保的人还会想着去护着别人,甚至为此丢了性命。他们又是为了什么?魇虽然以情感为食,但对于本来就性情淡漠的我们来说,情感之事委实是过于复杂了。”

其实魇魅是什么样的生物,姬轩辕从寄灵族那里多少也有耳闻。真正让他对眼前这魇魅刮目相看的,倒不是说她是多善良,多爱护弱小,多爱顾他人,而是其他魇魅在被本能支配时,她却用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去支配自己的本能。

“你原本无需想那么多的。”他最后这样说。但那头活了数千年的妖却只是摇了摇头。

“再后来,我在魔域遇到了一种很特殊的妖族,叫做见思族。别人看她们,都是看到自己心里想要见的人的模样,很多人明明知道这是似是而非的幻象,却依然对见思痴缠不休。见思不快活,但那些人心里其实也是半点不快活的。我完全不明白,既然不快活,既然觉得痛苦,而且还要让别人也痛苦,为何还是要这样纠缠下去?“

姬轩辕想起巫炤来,苦笑了一声。“世间如此之事,确实比比皆是。“

云无月点了点头。“但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慢慢我也就懂了。有时候,做一件事,哪怕会叫自己不快活,会让自己心中苦痛,可是只要能让心里感到满足,你依然会去做。有的时候,甚至越是痛苦,越是自我牺牲,你越会觉得满足。这种感觉会让人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你的意思是……?”

“自我牺牲也罢,帮助他人也好,有时候唯一的目的,是为了叫你喜欢上你自己。”

姬轩辕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神色依然还是那般平淡。

“你尝过那般滋味吗?”他问。

云无月摇了摇头。“我毕竟不是人类。虽然隐约懂了,却不能体会。无论杀人救人,完事之后我依然是我,并不比之前肮脏,也不比之前高超。我记得的事情也不多,若是我对自己特别喜悦满足,应该会留下印象,但事实并非如此。更何况……缙云也并不满足。也无陶醉。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他自己。”

他们停下了脚步。死去数千年的古国寂静无声。远处的高塔上白雪飘落,两人都有种恍惚的感觉,这里同样是一场梦,但连梦也已经死去,只剩下梦的骸骨。

“后来呢?”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想了。因为始终不知道理由,所以我就一直这样做下去。护着别人也好,和别人争斗也罢。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再也没有想着缙云了。“

“……“

”只是事情在那儿,我就去做。四千年,很快就过去了。”

 

4.

云无月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姬轩辕说那么多的话。

或许,只是因为能和她谈起四千年前往事的人实在太稀少。

又好像,姬轩辕就是有种奇怪的能力,他开口说话时,你愿意一直听他说话;而他侧耳倾听时,看着他,你也会情不自禁对他滔滔不绝。

或许让他成为华夏共主的,就是这一点。

他们已经在巫之国的废墟里走了很长一段路,除了不知从哪里爬上来的几头海中妖兽,并没有遇上任何麻烦。姬轩辕依然显得那样兴致勃勃,不仅仅只是对巫之国残留下来的阵法,他对这里的建筑、遗存、遗物,统统感兴趣。

“你可知道,人族之故国便称为华胥,在当时的部族之间,有传说认为巫之国便是华胥,巫之堂也故作神秘,对此避而不谈。”他们绕来绕去,进了一处宫殿之中,姬轩辕打量着宫殿里的建筑风格与残留的纹饰,又开了口。“虽然后来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亲眼见这些先人遗存,依然让人感叹。”

“后世说华胥故地在华阳。”云无月抬了抬眉,“但当时你怎知道此处不是华胥国?”

姬轩辕笑了起来。“因为我去过华胥。当初去广成子仙长处问道,他说我根骨虽好,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我功利心太重。”

“你?功利心重?”

“哈,广成子可并非只是说为贪图我一个人的功利。他看得很准。我这人太过贪心,只要做一件事,想的便是要见成果,见功效,不在于一时一刻,更要千秋万代。广成子后来便授我仙法,让我在梦中去华胥国一游。我去了之后,发现那里的人整日游荡,听任自然,无所爱惜,无所畏忌,不知乐生,不知恶死。醒了之后,我百般纳闷,不知广成子想要告诉我什么,人生在世难得来一次,若是如华胥国民一般浑浑噩噩过了一生,那岂不是白白荒废了时光。”

云无月又看了姬轩辕一眼,心想此人似乎不知晓后世对他这一次的华胥之梦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

姬轩辕就在此时止住了脚步,从地上拾起一块陶罐的碎片来,他小心地掸去上面的白雪,随即眼睛一亮。

“你看!这巫之国的手艺,可真是了不起。如何将陶罐烧出这样的角度、这样的硬度?花纹也真当精细。即便当初集泷三邑的工匠都还活着,未必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吧。”

云无月摇了摇头。她只知道几千年来人类的玩意儿确实越做越精细,但具体好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姬轩辕依然笑着,脸上却有了几分怅然。

“缙云、巫炤、嫘祖死后,我在人世间又折腾了将近百年。等到垂垂老矣,我回首这一生,才惊觉自己所成之事不过寥寥,将来能留存下多少,更是未知之数,就如同这巫之国的陶器,再辉煌的成就,再高超的功业,末了最后也只余残简断章,意义何在?广成子仙长当初让我去看华胥国,想要告诉我的,是不是就是‘至道不可以情求’?我得认同他吗?”他说着,又摇了摇头。“但我真正在意的,倒不是这个。那百年之中,我不知想了多少次,推演了多少次。若是当初嫘祖知道,即便集泷三邑的工匠凭着她与西陵的牺牲能保下来,但后面又会被巫炤全数杀光,那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来吗?”

“……她还是会那样做。”云无月转念一想,便冲口便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微微吃了一惊。

姬轩辕点了点头,俯身轻轻将陶片返归了原位。

“你看,你都能转瞬想到。而我却想这个问题,想了无数次。那时在我的梦里,我曾经千百次地扭转时间,回到西陵、集泷被围攻之前,千百次地告诉她结果,问她该怎么做,而千百次了,最后我还是会看到青烟腾起。为什么?哪怕她知道她的牺牲会白白浪费掉,为什么她还是要让我去救集泷?我和她一直心意相通,但唯独这点,我始终想不通。”

“后来你想通了?“

姬轩辕回头看着云无月笑了。“你怎知我后来想通了?“

云无月轻轻侧了侧头。

“若是没有,为何你要在梦域里与她一同守在赤水?“

姬轩辕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随即又笑了。

“你知道岐伯吗?“他说。

云无月点了点头。“你的臣子,是个医者。“

 “他很有名吧,我听寄灵族提过后世医书有托名他和我写的。但他其实是在我之前去世的,也不是善终。有一次他出门,见一个老者溺水,他跳下水去拼命施救,结果那老者活了下来,他却溺死了。事情一传出来,轩辕丘大哗,人人都说他死得不值。因为他死时年富力强,不但懂医,而且通晓音律,博学多才,活着不知能救助多少人。而那老者即聋又瘸,只是个普通的制革工,大字也不识得一个,救上来后没多久他也染病死去了。所以,岐伯算是白死了吗?“

云无月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如此。“

姬轩辕点了点头。“后来,我的史官沮诵也病了。仓颉那时已经去世,整理文字工作全落到沮诵一个人头上,他是积劳成疾。我去看沮诵,苦于无药救他,他发着高烧,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岐伯没有错。我那时有点吃惊,因为沮诵这个人对生死之事看得重,他连造字时也是一般地总是思前想后,觉得文字也是一般地会弱肉强食,某个字做得不好,就会被后世遗忘,或者歪曲了意思。他为什么这样说?岐伯的死让他想到了什么吗?“

云无月沉默了一阵,心里暗自觉得奇妙。“这又为什么需得思前想后呢?“

“那是因为你如今早已经懂了,自然不必纠结。“姬轩辕笑着说,”所以我才说你了不起。但我可是足足想了一辈子,等到伏羲差的女仙送丹药来时,我还在想自己这辈子到底值不值。缙云救的人会死,嫘祖救的人会死,沮诵救的人会死,所以他们拼了性命的拯救就是没有意义的吗?有朝一日,若是人族不走运,也消亡殆尽,那是不是我们曾付出的一切努力和血汗,便算是全然落空?这千千万万大地上曾存活过的生灵,若是注定灭亡,是不是他们的生命也全没了意义?若是一切终归虚空,这世间万物为何一定要挣扎求生?“

“……”云无月默然无语。

 “……可就在女仙捧着丹药过来的时候,我转头见窗外,看梅花像是被药力所摧,突然盛开,霎时间便想通了。一想通了,我精神就来了,我跟女仙说,这丹药我不要了,原本我想车马去西陵,这把老骨头实在颠簸不起了,就麻烦你用这丹药跟伏羲换一条龙下来,送我去西陵等死吧。”

他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时的女仙脸上的表情,可真是值得一看哪!“

此时的姬轩辕是难得的狂态毕显,他有资格狂,他也知道这一点。

 “你拿丹药换了一条龙送你去西陵?难怪后世人说……黄帝在鼎湖乘龙登天。”云无月说。

“都到那个时候了,登天还有什么意思?“姬轩辕止住了笑,摇了摇头,”倒是乘龙时不小心把乌号弓落在了鼎湖。我既然想明白了,这作为人的一生,也就没有遗憾了,更不需要什么脱胎换骨,重活一回。“

“……你,究竟想明白了什么?”

 “大致和你想明白的是一样吧。说来也有趣,我自诩聪明,而你寿命长久,可是这件事,有的人天生就明白,既不需要费太多思量,也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去想通。”

云无月知道他说的是谁。

她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我很羡慕他。”她说。

“是啊,”隔了一会姬轩辕说,“我也很羡慕。“

他抬起手来,指着吊桥另外一头远处筑在山中的宫殿。

“那里就是永生之瑝了吧。”他说。

“是。”

“我好像看到北洛和小缨子已经在那儿了。”

云无月抬头看去,果然看到桥的远远那一头隐约的两个身影。

“……我们过去吧。”她说,再度化为黑雾,裹住了姬轩辕的身形。

在云中,她感到姬轩辕依然也在注视着她那残破的羽翼。

“……如今我已经知道,我们都只是做了自己应做之事。人类寿命短暂,原本就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而你呢?你说想要让自己变强,永远无需为自身弱小懊恼,可是为了护着他人,你丢了魇魅的声音,翼翅也残破,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变得如此衰弱。这四千年里,你后悔过吗?”

云无月转头看向姬轩辕,只有此刻,这个有年轻外表的人像是已经活过了四千年的岁月。透过他的眼睛,她能看见那个躺在鼎湖宫殿里奄奄一息的老人。那个老人选择以人始,以人终,因为他最终发现,即便他的功业将全部化为灰烬,无人铭记,他也并不需要因为曾有所作为而感到后悔。

她朝他点了点头。

“我没有后悔过。”她说。

姬轩辕像是有点疲惫地笑了。

“……这样吧,”两人飞向空中时,他突然说,“将来,若是我还有时间,我设法将你羽翼的碎片寻些回来给你,也算报答你这一次从乱流里救我的恩情。”

云无月什么也没说。

她没有问姬轩辕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有问姬轩辕到底还没有没时间这样做。

 

5.

他果然没有这样的时间。

 

6.

姬轩辕死去五十年后,云无月与北洛在天鹿城大婚。

即便是北洛,也需要用这么长的时间去减少反对的意见,摆平各种各样的问题。以至于形式走完之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没多少喜庆,倒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两人的亲朋好友,无论是魔是妖是人,多多少少都送了一些贺礼过来。岑缨虽然年老腿脚不便无法亲自前来观礼,却还是托原天柿带了一个大包裹来,里面除了传统的新婚吉庆什物,人间时兴的新鲜物品,岑缨自己为两人作的画像,还有一个小盒子。岑缨付上的信里说,里面的玩意儿是她孙女平日里和一群小妖玩闹儿时从它们手里得来的,她看得和宝贝一样,这次非要死活吵着要送给他们两人,虽然不足一哂,但多少也存了些心意。

云无月读完了信,打开了盒子。

“怎么了?”北洛在一旁问,“是什么好东西吗?让你这么高兴。”

云无月却稍微将盒子收拢了些。

“我想问你,当初你是怎么救下原天柿的?”她抬头看着北洛问。

“唔?这么多年了说起这个。“

“我想听你说说看。”

北洛可抵挡不了这个。“没什么可说的,不就是看到他在路边被人欺负,看不下去出手帮了一下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北洛愣了一下,“需要理由吗?路见不平,帮助弱小,岂非天经地义?你难道不也是这样想的?”

云无月笑了笑。“你说得没错。”她柔声说。

 

她见过千百族群崛起如晨星,又消散如尘埃,见过千百国度兴起似雄涛,又败亡如秋叶。

但纵使知晓自己所作的一切都可能会落空,一切都可能会成风,依然有人会做正确的事。

做正确的事不需要理由。

做一件正确的事,只因它是正确的。

如此而已。

 

北洛看着刚刚成为自己妻子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笑还叫他心里痒痒。他搂住云无月,吻吻她发顶,便朝那盒子里看去。这次云无月没有拦着他。

他看见盒子里躺着一块小小的、琉璃也似的碎片。它并不如看上去那样柔软,更像是透明的羽甲,锐利坚硬,闪闪发亮。

它熊熊燃烧的火光曾照亮整个北方的天空,就像千年前被种下的火种,依然照亮着现今的时光。

 

 

fin

 

A/N2:实际上是因为个人对赤水表白后大佬台词量跳水式下降表示强烈不满,此外在巫之国北洛和小缨子唠嗑唠了好长一段时间啊,那四千岁组呢,他们肯定也有很多可唠嗑的嘛,故有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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